时节刚进“清明”,天气就渐渐地燥热起来了。也许是因为“春雨贵如油”的缘故,吝啬的老天没有一点像古诗上“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迹象,只是一天比一天热。
不知冥冥之中是否真有感应存在,有些事就是发生得让人觉得奇怪。身处异乡为异客的我,连感冒这种小病都没有得过,可在2023年的3月28号突发高热,至4月8号方才痊愈。在这十二天的时间里,体重下降了四、五公斤,浑身无力。年近65岁的我不由联想,是不是大限将至,故生此象?后经调养,方逐日好转。在4月15日与家里通了个电话,方才惊悉:那小我五岁,刚进花甲的三弟竟然辞世!孤寂的心不由一紧。
在我的童年时代,大多数的人家只有老大得新衣裳穿,老二老三接着穿。有句话叫做:“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那时的小娃娃穿补丁衣裳是司空见惯的现象。二弟哈三弟都是穿我穿过的旧衣服。一九六六年,我已八岁,在村里的中小学读二年级,二弟小我两岁,已能走能跑了,三弟正式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一岁光景。那时,兴的就是娃娃领娃娃。作为家中的老大,放学和吃过午饭这段时间,就是负责带领弟弟们,并且还要学着煮晚饭。灶高,够不着,就使个草墩垫上,有句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确实是真的。
在六六年春耕的这一天,我正带着两个弟弟同村里的其他孩子们一起玩着,不知是从哪个人嘴里听到一个消息说:今天将有一台县里的拖拉机到离我们村一公里半的前所村来作犁田展示。一时人人振奋,连那些拄着拐棍的白胡子老倌都和孩子们一同前去看热闹。我从家里拿出那专用来背娃娃的小被单,把三弟背在背上,拉着二弟也跟着大家去了。到了前所村,早有许多的老倌,老奶及孩子们等在那里了。等了一会儿,果然听到从县城方向的公路上传来机器轰鸣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红色的铁家伙就叮呤咣啷的走到了大家的眼前,紧接着又开到路边的一大块田里停住,让人们前后左右的绕着看。人们看的差不多了,一个开拖拉机的师傅来给大家做讲解,说:这是我们中国洛阳拖拉机厂制造的“东方红”牌履带拖拉机,也叫链轨式,有七十五马力,可以带动四到六个犁铧,最高时速15km,一天可离出80~100亩田来。接着把围观的人喊开,只准隔着十米的距离在旁边远远的观看他们的犁田展示。
围观的人们依言纷纷走开,只见两个师傅在车上把车发动起来,一下子,机声轰鸣,履带转动,拖拉着车上的四个犁铧走过,犁铧上还有一个铁座椅,一个师傅坐着操作,田里立时就垈子翻滚,一条宽约三四米的地带就犁出来了。几个来回,大约还不到一小时,这块十多亩左右的大田就犁好展示在人们面前。拖拉机这高效的速度赢得一片赞叹声,特别是那些白胡子老倌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以前光听说“点灯不用油,犁田不用牛”,这电灯是早已用着了,而犁田不用牛而用机器,也真的见着了!共产党说话是真的算话!以后的农民再已不用像以前那样苦了。
我带着二弟、三弟和众多的娃娃们都从开始就一直来来回回地跟着观看。我和二弟一边走还一边教我背上的三弟说“拖拉机、拖拉机”。可是不管我俩怎么教,三弟只是会说:“拖、拖、拖。”
一直到把那块田犁完,拖拉机开上路来。听说拖拉机要到公社所在地------羊街去停放,正好要经过我们村,所以众人又随着拖拉机一同上路,边走边看。原来这拖拉机在路上可以开得很快,人跑起来都追不上,好在这拖拉机是来给人们展示参观的,开快一段路后又开慢了。众人随着车的速度一同回到了村里。
家里的父母早已吃了晚饭,连晚工都收回来了,他们也知道我们哥仨是去看拖拉机犁田去了。当我们回到家时,我们那以唠叨出名的母亲破天荒没有对我今天这没有煮晚饭,还带着两弟弟饿到现在的事多说一句话,只是把三弟从我背上放下来抱着,用衣袖把我头上脸上的汗水揩去说:“赶快去吃饭,以后再也不准去了。”
岁月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足,先进还是落后,一颗也不会停下她那匆忙的脚步。就像一列坐满旅客的火车绝不会操心到站下车的旅客的去向是风还是雨。她只管拉着原有的和新增得了旅客继续前进。
在前进的岁月中,我和二弟、三弟也在一天天的成长着。
农村孩子在夏秋天热得时节,最爱玩的是“做泥巴”和“掼砂锅”的游戏。大家先各自在村里街道边、土场上整起一堆土灰,再加水搅拌做成泥巴,然后“告周周嘿”------也就是“石头剪刀布”,分出输赢。由赢家先开始,把自己的泥巴捏成一个砂锅的形状,抬在手中,大喊一声:“砂锅、砂锅快通洞,八十老汉抬不动!”手举起,往下一翻,用力掼下。如果听到“呯”的一声,必定是砂锅做得好,掼的时候能保持平平正正,砂锅底的洞炸的又圆又大(砂锅落地式,空气受到压缩而产生爆炸,将砂锅的底冲开一个洞。)。洞大就是赢了,不但可以接着再掼,对手还必须拿他的泥巴来把赢家砂锅的洞补严;如果是听到“叭”的一声,那就证明砂锅做得不好,或是手上功夫不到家。那砂锅一落地,不但不会通洞,反倒掼成一坨不成形状的烂泥巴。不但引人笑,还必须认输,让给别人来掼。人人都怕别人赢,所以每当对手要掼时,个个都不约而同地一起喊:“砂锅、砂锅冒通洞!冒通洞!("冒"是宜良方言“不能”的意思)”可碰上实在强的对手,自己一下还未掼,作的泥巴却全部都输完了。这就是“掼砂锅”的规矩和乐趣。
不知不觉件,三弟已经四岁,能走会跑了,话也说得清楚明白。当我们玩这“掼砂锅”的游戏时,他总是在旁边看着------当看到哪个的砂锅一通洞,他就会先鼓掌,然后跑去向那人的对手说:“拿泥巴来,你输了!”引来众娃娃一阵笑声。后来只要有人一输,伙伴们大都会喊他:“黑三(三弟的小名),去讨泥巴去。”他不管哪个喊,都像是接到了光荣任务似的,理直气壮地去喊那输家拿泥巴来补。
不管生活如何贫困,在孩子们心中,总觉得日子就是如此------吃饱睡足,得玩就玩,无忧无虑地过着每一天。
到了一九八三年,我已到南盘江去捞了一年的沙。三弟已有二十岁,而二弟在十三岁时,应先天心脏病病发救治不及时去世了。三弟在农村也算是强劳力了,他也加入到了捞沙的船上。在当时,捞沙这种活计是最苦最累的,但报酬也不错------每人每月能挣得二百多元。捞沙属于那种人人向往、个个胆寒的工作。
我和三弟捞沙的时候,家里有祖母、父亲及我们五个兄妹,共七口人。我和三弟捞沙,给家里那死气沉沉的经济终于带来了一线生机。到八三年的下半年,因为我将要结婚成家,家里所住的老房子又七歪八倒、摇摇欲坠,只能拆了重建。那时请人给自家干活,除供给两顿伙食一包烟外,还需两元的工钱。我和三弟捞一天啥,每人能挣得八九元,所以就划不来干这建房的事,大多交给请来的人去干。这些人白天筑墙,到晚收工回家。我和三弟捞沙回来,还要把今天建房用出去的土,从村后山拉来补齐,才能保证第二天的筑墙用土。苦是确实够苦,但能省下点工钱和其他开支,在那个钱很值钱的年代,大多数的人家都是能自己做的事,就尽量自己做,为的就是能省钱。
白云苍狗,世道沧桑,大天苍苍,大地茫茫,人生一世,如梦一场。看这混沌时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追逐名利,掠取财富,费尽心机,使尽伎俩,但有钱并不代表就是幸福。其实人生的幸福很简单:有个健康的身体,有亲情友情相伴,再加上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就行了。人生苦短,只此足矣。何须穷转恶算,到头还不过黄粱一枕梦。
奈何桥头,黄泉路上,不分尊卑长幼、贫富差别。人人都需到世上走一遭,想来的你来不了,不来的抓也要把你抓来。假若要你三更到,绝不等到四更天,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人,要明白一个道理------争不过运,斗不过命。不要管这黄泉路是坎坷还是平坦,三弟,一路走好!
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