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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黄土路上停着一辆红色的迈巴赫,车门里走出两男一女。
驾驶位下来的男人手里拎着条巴掌宽的大鱼,那鱼被困在装满水的塑料袋子里,拼命扭动躯干,奋力用尾巴抽打水面,弄得男人的西裤上全是深色的水点子。
裤子湿了,可男人脸上带着笑。他拨开芦苇丛,在岸边将那鱼扔了出去。
顿时,河面激起好大的水花,接着那些人纷纷把手放在嘴边,围成喇叭的形状齐生呼喊。
“回家吧!”
“回家吧!”
……
喊声悠扬,芦苇的穗子随风晃动起来,莎啦啦的响声将几人包围。
做完这些后,他们说说笑笑地离开河岸。
没人注意到芦苇荡深处的脑袋,有个穿着白色汗衫的小男孩一直偷偷望着他们。小男孩见车辆远去,转身扎进河里。
河水清澈却不见大鱼的身影,男孩探出脑袋换气的功夫,一双大手托住男孩的腋下,将他从水中抱了出来。
把男孩从河里捞起来的是一个老人,老人先是把男孩放在岸边,然后在轻轻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
“不听话!都告诉你河里住着害人的妖怪,下次再淘气把你的小辣椒摘下来当下酒菜。”
“我想把大鱼捞出来给爷爷炖汤喝呢,鱼炖豆腐,肯定可香了。”
“小馋猫,别管河里的鱼了,明天爷爷买更大鱼给你。”
说完,老头一手牵着男孩,一手捡起地上的锄头扛在肩膀。老头就这么把男孩领到那条土路,夕阳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子拉得很长……
男孩名叫朱朴,朱朴这个名字是收养的他的老人朱景洪取的。
自朱朴记事时,记忆中就有这么个老头,但他肯定,朱景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因为俩人长得一点也不像,朱朴是尖下巴,而朱景洪是国字脸,就好像脖子上顶着块麻将。
每当朱朴问朱景洪自己爹娘是什么人,那老头就说朱朴没有爹娘,朱朴和庄稼一样,是从地里自己长出来的。
再后来,朱朴就不问了。
朱景洪卖豆腐也种田,他无儿无女没有太多开销攒下不少钱,前些日子还翻新的那间小土屋,购置不少新家具,二人的生活虽不富裕倒也还算惬意。
与朱景洪亲近的并非只有朱朴一人,除了朱朴之外,朱景洪还有个徒弟。
朱景洪表面是个老农民,但实际上他还是个阴阳先生。据说是十年前有个失意的年轻人来找朱景洪,然后便当了他的徒弟。
朱景洪的徒弟是个怪人,过年不回家,总跑到朱景洪的家里来住,第二天天不亮就走。
那徒弟一心苦修,哪怕赤着脚也不肯坐车,甚至连部手机都没有,明明生在现代社会,却像是个原始人一样活着。
天蒙蒙亮,朱朴迷迷糊糊爬起来穿好衣服,从电视下面的抽屉抓出一把零钱。通常他要早起走一个小时去镇上的学校,中午不回家,在小卖部买些零食面包填肚子。
推开门,门口的灯亮着,朱景洪光着上身,黝黑胳膊肌肉凸起,他正在搬压在豆腐模具上的大青石。
朱景洪见朱朴出来,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不着急,回去再睡会儿回,爷爷今天去卖豆腐,开三轮车拉你去学校。”
闻言,朱朴揉揉眼睛转身回屋,他鞋也不脱,躺在炕上睡着了。
不多时,朱景洪叫醒朱朴。简单吃过早饭后,朱朴站到电动三轮的踏板上,朱景洪钻进朱朴和座位的间隙,等坐稳了再叫朱朴坐到自己的怀里来。
朱朴的屁股刚挨在座椅上,朱景洪就感觉朱朴软绵绵的头发正挠着他的下巴。朱景洪握住车把,呵呵呵地笑了。
“你要再长高些,爷爷可就载不了你喽。”
说完,朱景洪将三轮车开出院子。
“豆腐——”
电三轮的速度放缓,朱景洪顶着初生的朝阳,扯着嗓子吆喝起来。
大清早,镇上一个小旅馆下面围着一圈人,有的街边小贩摊子也不管,站起身走出摊位,梗着脖子往人群那边瞧。
人群里有个裹着头巾的小脚女人,她逆着人潮,高举起手里的竹篮,口中大声嚷着“借光”,穿过人墙后,女人在路边拦下朱景洪。
“景洪,给我来四块豆腐。”
“那边咋聚那么多人。”
“听说有个外地来的被河里的老妖害死了。”
说完,女人回头指向二楼。
“呐,还在上边挂着呢,”
听了女人的话朱朴好奇地往她手指方向看,只见昨天把鱼扔进河里的男人倒挂在窗户下边。
男人脸朝里,光着腚,黑西裤拧成绳,缠在他的脚踝吊着他。更诡异的是男人的头有两个脑袋那么大,肿得跟倭瓜似的。
就在朱景洪给女人找零钱的时候,尸体的脖子跟个炸弹似的“嘭”地爆开。人头猛地下坠,白色的气管被扯了出来。
人们围成的圈扩大一倍,人群中心的人头就跟个钟摆似的,随着那气管来来回回地晃荡。
朱朴吓坏了,张开嘴禁不住想要喊,可是却喊不出声。整个人成了旋进螺孔的螺丝钉,扭不动脑袋,迈不开步子。
“别怕。”
朱景洪挡在朱朴面前,弯腰拍了拍朱朴的背。
“给爷爷腾个地儿,这就拉你去上学喽。”
看到朱景洪微笑的眉眼,朱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就是想哭。
朱朴扑到朱景洪怀里,哭到双腿发软才停下。
小镇的时间走得不是很快,学校教学质量不上不下,学生的课业宽松。一天的时间,朱朴在和小伙伴们的嬉笑玩闹中慢慢过去了。
朱朴回家要路过那条河,远远地,他看见四个人站在芦苇丛里,每人手里拎着条大鱼。
这四个人,就是昨天在这边放生的外地人。
与昨天不同的是,他们在河岸摆了张桌子,几人跪成一排,朝着那河焚香祭拜。
白杨村盛传河里住着妖怪,不招惹还好,若是与那妖怪有了联系,不管之后变得多么大富大贵,到最后一定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你们几个,不许拜妖怪。”
“妖怪刚害死人,你们怎么还拜上它了……”
朱朴叉着腰站在几人身后,有个男人脸色突变,他伸手捂住朱朴的嘴巴,随后在朱朴耳边低声道。
“你这小孩,怎么敢污蔑神仙,弄不好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妖怪就是坏的,不许你们拜!”
说完,朱朴从男人裤裆下面钻过去,一脚把那桌子踹进了河里。
边上的女人惊叫一声,扯着朱朴的领子,抡圆胳膊扇了他几个嘴巴,然后纵身扑向水面去捞那桌子。
朱朴被打懵了,呆呆的坐在地上,突然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亮莹莹的眼泪在眼珠子上打转。
“你们都死去吧,你们活该被妖怪害。”
见这些人不听劝,朱朴爬起来抹着眼泪,头也不回地往家跑。
朱朴回家时朱景洪正坐在屋檐下吸烟,他见朱朴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脸上还有个巴掌印,伸手拽住了他。
“咋弄的,谁欺负你了。”
不问还好,朱景洪这一问,朱朴马上又哭成了泪人。
他哽咽说道。
“我叫外地人不要在河边拜妖怪……他们不听……他们还动手打人!”
“和早上那个死了的外地人是一伙的?”
“对,就是那些人,明明昨天才被妖怪害死一个,真不长记性!”
“不许哭,不许再哭了。”
朱景洪虎着脸,一拳锤在朱朴小小的肩膀。朱朴这时候又气又恼,感觉朱景洪不向着自己,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我委屈,凭什么不让我哭!”
“小窝囊废,别人打你你就哭。他们打你,你服气吗?”
“我不服气!”
“不服气就不该哭,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明白你才是对的,你是好的。”
小孩子的情绪就一阵,听过朱景洪的话,朱朴伸手抹掉脸上泪珠,笑了。
“嗯,我不哭,我是对的,。”
“好!这才是爷爷的好孙子,你今天劝他们是做好事,爷爷要奖励你。”
说完,朱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装满小鱼的塑料袋。
“豆腐卖光了,吃不了鱼炖豆腐,今天吃油煎小河鱼。”
朱朴第二天还要上学,不到晚上九点,朱景洪就催朱朴去睡觉。
到了半夜,朱朴被一阵咳嗽声吵醒。屋里开着灯,朱景洪坐在他的枕边抽烟。
朱朴看着墙上月历用铅笔圈住的日期,稀里糊涂地问道。
“爷爷,今天几号,到给妖怪送鱼的日子了吗?”
“这才一号,还有二十一天呢,到时候爷爷要忘了送鱼,记得提醒爷爷。”
“嗯,我知道。爷爷,妖怪不是坏吗?你咋还向它许愿。对了,爷爷你许的啥愿。”
“别问了,睡吧,这世上总有些事儿是人无能为力的。”
朱景洪帮朱朴掖被子,朱朴合上双眼,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镇上没再死人,而几个外地人不知道去了哪儿。河水静静流,它还是原来那个样。
某天周末,朱朴把凉席铺在后院的屋檐下。屋子里发闷,根本待不了人。
中午,去地里干活朱景洪没有回家,朱朴肚子饿,回屋啃了块早上剩的馒头。
两三口馒头下肚,就听见屋外传来阵脚步声。朱朴以为是朱景洪回来的,打开门却看见同村大朱朴两岁的狗蛋站在外头。
狗蛋弓着腰,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不好了,你爷爷被周家那三个坏小子打了。”
“在哪呢?他们为啥打我爷爷。”
“快走,咱边走边说。”
听狗蛋说,朱朴的爷爷和周家三兄弟因为地的事儿起了争执,周家三兄弟先动的手。
两个小孩跑到一片野地里,虫鸣和路边轰鸣着的拖拉机把脚步声给压了下去。
田隆边上绿油油的大树底下,站着周家三兄弟。突然,狗蛋把朱朴扑倒,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
“完了,他们把你爷爷打死了,要是他们知道杀人的事情被发现,咱们俩也得被杀。”
朱朴被狗蛋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
“胡说!人都没看着,凭啥说我爷爷死。”
“你看那儿,那几个人脚边躺着的不是你爷爷吗?”
狗蛋的声音发颤,嘴唇哆嗦着。
朱景洪满脸鲜血,脑袋有个鸡蛋大小的口子,两只眼睛虽瞪得溜圆,但却像两颗玻璃珠一样毫无光泽。
整个人歪着脖子倒在那儿,明显是死了。
朱朴感觉有股热血涌上头顶,他想要爬起来,但被狗蛋死死勒住脖子,这下不别说站起身,话都讲不出。
他好像听见那仨人说什么去叫人之类的话,然后跑到大路上去,往村子的方向走。
等几人走远,狗蛋不管不顾地扯着朱朴离开朱景洪死的地方,钻进附近的坟地里,偷偷看着那边。
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时就只有两个人,那两人拉着一辆板车,他们把朱景洪的尸体抬上车,朝村口走去。
“现在先别回村。你爷爷是死了,可你得活着,不然谁给你爷爷报仇,等会儿咱再回去,不然容易被怀疑。”
周家回来那两兄弟离开后,狗蛋拍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
“行了,咱走吧。”
狗蛋拍了拍身边的朱朴,可朱朴却没反应,就见朱朴那张小脸紧绷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朴!别愣着,咱还要回去看看那三个坏小子在搞什么名堂。”
“哦。”
这下朱朴总算回过神,就这么跟着狗蛋回村。
朱景洪的院里聚满了人,院子里有口漆黑的棺材。
看见朱景洪穿着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蓝衬衫躺在棺材里时,朱朴扑上去嚎啕大哭。
“见着最后一面就行了,大伙都忙,把你爷爷下葬,大家都安生。”
“还有,你刚才干啥去了,现在怎么才回家。”
周家的大哥把朱朴从棺材上拽下来,朱朴看见仇人,牙咬得咯咯作响,他捏紧拳头但这时狗蛋跑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肩膀。
“朱朴和我在我家玩来着。周明哥,朱朴爷爷怎么出的事儿。”
“额……嗯……我们……”
周明讲话支支吾吾,眼神到处乱飘,不等他开口,边上的二弟周亮插了句嘴。
“田里摔了,到跟前时已经没气了,我们见着就给拉了回来,想着让小朱朴见最后一面。”
说完,周亮蹲下来,把手搭在朱朴肩膀上。
“朱朴,以后就来我家吃饭,咱们两家是邻居,你爷爷没了,以后有啥事就来我家。”
“啪”
几个人合力扣上棺材盖,周亮牵来头驴,驴的屁股后面是辆大板车。
朱景洪埋在村子几里外的乱葬岗,连块碑都没有,朱朴含着泪跪在坟前烧纸,慢慢的村里人都散了。
正午的骄阳把翻上来的新土烤得像纸那么白,朱朴靠在松软的土包上,仰头望天上的太阳。
那太阳一点点地往西走,慢慢变成鸭蛋黄的模样沉到西边。
“天黑喽,蚊子多,回家吧。”
“来,先站起来。”
朱朴被拽离了坟丘,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胖嘟嘟的女人。
周家三兄弟的妈——赵霞不知何为出现这里。她帮朱朴排掉屁股上的土,脸上带着笑容。
“以后就来我家吃饭,要是被欺负,还有我那三个儿子,我让他们给你出头。”
朱朴没说话,只有由赵霞拉扯着。
三兄弟说了谎,朱景洪明明就是被他们三个打死的。快到大门口,朱朴看见院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难道是爷爷的鬼魂回来了,他放不下自己,然后便化为鬼魂。
这时赵霞松开朱朴的手,突然喊了一嗓子。
“把东西放下!!”
那人转过身,朱朴这才看清,院子里的根本不是朱景洪,是一个没见过的老头。赵霞冲上去把那人手里的东西夺走,然后指着他的鼻子便骂。
“还要不要点脸,小孩爷爷刚走,就留下这么点东西你还要拿。就不怕夜半三被小鬼背到判官那儿挨抽。”
“大人都没了,用不到的分给大伙不挺好。”
“我呸,抓紧给老娘滚,不然我抽你大嘴巴。”
赵霞个子不高,骂起人来倒是中气十足,老头哭丧着脸,无奈的摆摆手,从后院翻墙走了。
“朱朴,以后谁来家里拿东西都不准给,听见没。”
“嗯。”
“肚子饿了吧。走,到我家吃饭去,晚上一个人害怕就在我家住下。”
赵霞说的都是善良的话,可朱朴却感觉不到温馨的感觉。
在朱景洪坟前躺了一下午,他感觉心里有东西好像变了。现在他什么都不怕,不怕狗蛋家那条大黄狗,甚至不怕死。
朱朴想要报仇,就算豁出命他也要报仇。
早上,朱朴在周家吃过早饭,背着书包去学校,上学路上他买了一包老鼠药。
朱朴要毒死周家一家,因为要毒死的赵霞和他男人两个无辜的人,所以朱朴也不打算活,他要和周家的五个人一起上路。
放学回家前朱朴揣了几颗老鼠药在口袋里,整袋老鼠药则放在书包。见赵霞在灶台边添柴烧水,朱朴凑上去要帮赵霞帮忙。
等赵霞走之后,朱朴先是把一颗老鼠药丢进水中,哪知红色老鼠药在水中化开之后让整锅水泛着种不太正常的浅红色。
朱朴怕被发现,急忙添水稀释。水烧开之后他回家把书包放下,跑到乱葬岗,跪在朱景洪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晚饭赵霞一家吃的是煮面条,饭桌上三兄弟中年龄最小的周光狼吞虎咽,边吃面条还边往桌上漏,没有半点吃相。
大哥周明长得魁梧,二弟周亮虽然不念书,但是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有些斯文,唯独这三弟不太正常,他的眼神很空洞,好像精神有问题。
吃过饭朱朴回家躺在炕上等着毒发,不知怎么泪水从眼角冒出。他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好像是老鼠药开始发作。
门突然响了,有人踏着大步走进屋中。
朱朴感觉有人推自己,睁开眼看见有些憨傻的周光。
“朱朴弟弟,别哭,我拿糖给你吃,娘给我的糖都给你吃。”
周光的胖脸憨笑着,张开手掌里面是花花绿绿的糖果。
朱朴别过脸,翻身背对着周光。
“我不吃,你出去,我要做睡觉了。”
“行,我把糖放在这,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吃。”
周光转身走了,朱朴又一个人躺在屋里。
窗外的云从白色变成橙红,最后又变成血一般的暗红色。朱朴并没有死,他擦干看眼泪呆呆地在炕上坐着。
他不想死,尝试死之后,死的想法没有最开始那么坚定。
清早公鸡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唤醒了被河流拥抱着村落。
朱朴和周家一家都还活着。
朱朴背上书包刚走出大门,回头见赵霞在猪圈门口用柴火棍敲着猪圈的外墙。
朱朴走过去,小声问道。
“婶,这是怎么了。”
“你说怪不怪,这猪早上不吃食,一个劲在这哼哼,难道昨晚猪食和得稀了。”
听到这朱朴才明白,昨天那锅水是赵霞和猪食的,这猪吃到耗子药才这么没精神。他不敢再和赵霞对话,怕赵霞想到是自己在水里下药。
一整天,朱朴都战战兢兢,就好像怀里揣着个炸弹。往锅里下药的时候应该没人看到,但是万一被看出来是猪吃耗子药了呢。
回家路上朱朴把老鼠药扔到没有人烟的野地里,老鼠药不能再用,得想别的方法报仇。
朱朴刚迈进周家的门槛,周亮从厨房探出脑袋,他笑咪咪的朝朱朴勾了勾手。
“小朱朴,晚上吃馄饨你帮忙烧水,我去帮忙和面。”
说完,周亮离开炉灶去到赵霞那边。
朱朴往灶膛添柴,感觉好像有人偷瞄自己,但是四下无人。傻子周光又来找朱朴,这会塞了把花生米给他。
突然,笑着的周光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弓着腰凑近厨房那个四方形窗口。
周光猛地站了起来,趴在窗台上开心地喊道。
“大哥,我找到你了!”
周光这声喊把朱朴的目光吸引过去,窗户外什么都没有,刚才他到厨房这边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
不一会,周明拿着手机进屋,看见周明手里的手机后朱朴脑袋嗡的一下。
他已经被怀疑了,刚才周明用手机摄像头偷拍自己。如果被发现下药,那他多半活不成。
朱朴明白朱景洪已经不在,他现在无依无靠,三兄弟动手杀他根本没有任何顾虑。
或许应该等段时间再给朱景洪报仇,但是要到底要等多久?
夜深人静,墙上的钟滴答滴答,朱朴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忽然,院子的大铁门咯吱作响,有人进来了。只听啪的一声,一双蒲扇大小的手拍在玻璃上。
莫不是那周家大哥想要赶尽杀绝!朱朴吓坏了,哧溜一下从被窝窜出去,跑到厨房拿起案板的菜刀。
他握着菜刀躲在暗处,在眼睛稍微适应黑暗之后才看清,外面那人的指缝长着鳍,脑袋有锅盖那么大。
那东西贴得很近,就能瞧见黑乎乎的影子,至于长什么样看不真切
“啪。”
“啪。”
“啪。”
又是三声,接着有个分不出男女的沙哑人声从屋外传来。
“朱景洪,你别装死。”
“嘿嘿嘿嘿嘿,你忘了给我送鱼,今天你于爷爷来取你的老命。”
“我要在你那小孙子面前把你杀喽,我让你死之前再难受难受。”
“不出来是吧,没人能逃得出我于灭天的手掌心儿。”
河里的妖怪真的存在,没想到不给妖怪送鱼,妖怪就会主动找上门儿。
过了会,妖怪好像走了,朱朴把刀放回案板。他刚送口气,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门闩刹那间断成两节。
屋门洞开,大约三米高的庞然大物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小孩,我问你,你爷爷哪儿去了。”
说完,那怪物没进屋,而是盘腿坐在屋外。
白惨惨的月光打在那怪物身上,这回朱朴看清了,河妖居然是成了精的大鲵,大鲵也就是俗称的娃娃鱼。
这深棕色的大鲵不单长得大,而且躯干和四肢的线条很像人。
河妖的四肢短粗,让它能稳当地坐着,但是躯干却很长。估计是保持不了平衡,所以它手肘撑腿,弯着腰,肚子上的皮皱巴巴恶心地堆在一起。
那扁平一坨烂泥巴似的大脑袋上看不出眼睛在哪,黏腻油亮的外皮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亮光。
它不单会说话,能像人一样盘腿坐,更奇怪的是它脑袋顶着块黑色的遮阳布。
遮阳布从河妖的脑袋直接垂在地上,脖子的位置用一条麻绳收紧,似乎是在模仿人披的那种戴帽子的斗篷。
“小孩,你是哑巴吗?你要不告诉我你爷爷在哪,我就把你扔粪坑里喂你吃屎!”
河妖举起足球大小的拳头,一拳锤在门框上。从惊诧中回过神,朱朴心里又难受起来。
“爷爷死了,叫人打死了。”
闻言,河妖拍着手大笑道。
“好,太好了。”
“他朱景洪这辈子没少救人,最后还不是死在人的手里头。”
朱朴瞪着河妖,只感觉一股热血上头,但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妖怪,朱朴只求这河妖能快点离开,不要缠着自己。
越是想让河妖走,这河妖反而不走了。它坐在那两手托着下巴,身子一扭一扭地哼起小曲。
半晌,河妖不再哼歌,它扶着门框起身把两只短粗的胳臂背在屁股后面。
“小孩,于爷爷我心情好,朱景洪一死你日子肯定难过。”
“我破个例,你给我上供一回就行,但就这一次啊。”
“你给我上供我满足你一个愿望。”
朱景洪都向河妖许过愿,那这河妖肯定有神通,但是朱朴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家伙。
“你走,我没有愿望。”
“小孩,你想好喽,只要我走出外边的大铁门,你就是磕一百响头,我也不帮你。”
说完,河妖晃悠悠地转过身,像个腿脚不灵光的老大爷一样往门口挪着步子。
河妖刚转身,朱朴的内心就开始天人交战。求妖怪是不太好,可只要能杀了仇人为爷爷报仇,怎么杀不是杀,用药毒死不比借妖怪之手杀人光彩多少。
赵霞死了儿子的确可怜,可被活活打死的朱景洪不可怜吗?无依无靠的自己不可怜吗?
想到这,朱朴心中顿时泛起一股狠劲,他朝河妖的方向跑去,却不想被门槛绊倒了个大跟头。
河妖听见动静转过身,咧着嘴嘿嘿嘿地怪笑起来。
“想通了?你要许什么愿。”
“杀隔壁的周家三兄弟。不,还是只杀周家的大哥二哥吧。”
“好,明天你抓两只小家雀,活的死的都行,你把家雀扔河里,我就给你实现愿望。”
说完,河妖趴在地上,四条腿捯饬得飞快,很快就没了踪影。
原来刚才是装的,河妖故意拖时间等着他改变主意。
不过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凑齐两只家雀给朱景洪报仇,朱朴怎么样都行。
第二天天刚亮,朱朴找到狗蛋,他让狗蛋用捕鼠夹捕家雀,如果有抓到就立刻扔到村外的河里边。
至于朱朴自己,他打算用弹弓打鸟。
白天学校的课程结束后,朱朴急着去抓家雀,他迅速背上书包,小跑着离开校门。
刚出学校,就看见校门口聚着很多人。
街对面有辆红色的大货车撞在路灯上,货车司机慌张地在一旁打电话,车底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朱朴心脏狂跳,走出一段距离后再回头,街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闪着光亮。
那是副沾着血的眼镜,朱朴好像在哪儿见过它。他走到街对面,看清了尸体的脸。
周亮死了,被车给撞死了,他为什么出现在校门口,还是说这是某种巧合?无论如何,最大的威胁已经消除。
在回家路上,朱朴总算打死一只家雀,就在朱朴把死家雀带到河边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朱朴——”
喊声更大了,这喊声还伴随着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朱朴朝声音的方向扭头,一个拳头直奔他的面门而来。太近了,朱朴很根本躲闪不及,这一拳力道很足,朱朴直接被打翻在地上。接着,有个人压在朱朴身上,用双手死死掐住了他脖子。
“你害死我弟弟,我现在要为他报仇!”
怎么会是他?周明怎么会出现在这!朱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甩手把那只死家雀扔到河里。
死家雀沾到水的瞬间周明放手了,同时他的嘴里冒一句古怪的话。
“哈哈哈哈哈,小孩,你于爷爷来救你了。”
“你把他怎么了?”
“怎么了?我上了他的身,老子要用这身体好好玩玩。你放心,玩够就送他归西。”
说完,被河妖附身的周明大步流星地朝镇子方向走去。
明明想杀的人全都被解决,但朱朴却感觉心里发毛。河妖杀人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周明会跑过来要掐死自己,他全知道?
这事必有蹊跷,朱朴慌张跑到周家,推开门就看见周光坐在吃饭的桌子旁边,手里还有张字条。
周光看见朱朴,脸色马上就变了,他跑进里屋关上门,然后呜呜呜地哭出声来。
“妖怪,有妖怪。”
“娘!你怎么不接电话,你快来救我!”
朱朴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周光捧着手机,接着又看见立门口的那把镰刀。
要杀人吗?这人该杀吗?朱朴把镰刀拿起来别在腰上再用衣服盖住,接着推开房间的门。
“周哥,你说什么呢?哪儿有妖怪啊。”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手一直摸着镰刀。拿镰刀只是防身,如果能稳住周光最好。对于亲自动手杀人,朱朴心里没底。
朱朴刚走到跟前,周光“哇”地一声怪叫,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外。
太奇怪了,三个人全知道妖怪的事儿,既然都知道怎么又会放他去抓家雀的呢?
周光跑出去时随手把手机和之前那张纸扔了,朱朴将那张字条捡起来拿在手中。这一看不要紧,他感觉浑身发冷。
只见纸上面写道:
昨晚我好像听见朱朴向妖怪许愿,想让我和大哥死。我感觉像是梦,但又不像是做梦。
下午的时候莫名其妙心慌,于是我打算去学校找朱朴。
不管谁看到这张纸,千万别跟来,待在家应该没事。
如果我死了,那就一定是被妖怪和朱朴害死的。
我死就死了,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不能让朱朴再害死咱家人,到时候你们就狠下心来,杀死朱朴为我报仇。
对家里我心中无愧,如果真的被害死,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小敏。
如果我真的死了,就跟她说我对不起她,彩礼就给人家吧,她家没什么钱,而且还有个弟弟在城里上大学。
这张纸不能再有其他人看见。朱朴把纸扔进灶膛,然后用火柴把那张纸给点着。
“这样就全结束了……”
“这样就全都结束了……”
“全结束了……”
朱朴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喃喃自语,眼睛映着灶膛里的灼灼火光。
之后除了朱朴没人再迈进过周家的门槛,三兄弟里唯一活着的周光跑出去后就没回来,赵霞和她男人也没有回家。
八九点钟,有人敲朱朴家的玻璃,打开门后外面站着个壮实的男人,说话也粗声粗气的。
“你周叔让我给你五百块钱,饿了自己买东西吃,这段日子他不回家了。”
“周叔……周叔他怎么了?”
“他媳妇,就是你赵婶生病住院。
临走时,男人长叹一声,转身后悄声道。
“哎,三个孩子一天之内全死了,这造的什么孽呀。”
朱朴一宿没睡,看见狗蛋家的烟囱开始冒烟之后,跑着去找狗蛋。到狗蛋家,狗蛋正在院子里拿烂菜叶逗狗玩儿。
“狗蛋,你往河里扔几只家雀。”
“一只啊,咋?今天还抓吗?”
“不抓了。你知道周家三兄弟出什么了什么事儿吗?”
“周明跑街上扒女孩衣服被女孩爹追着打,最后掉河里淹死,周亮被车撞死,傻子周明掉沙坑里摔死。”
果真全死了,那河妖说话不算话,居然多杀个人。朱朴丢下狗蛋跑到河边,无论他怎么喊,河妖就是不现身。
又过去大半个月,朱朴又一次看见赵霞的男人周响。周响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看见朱朴竟然直接跪下了。
“朱朴,你赵婶对你好不好。”
朱朴看着周响脸上的两个黑眼睛,点点头,应了声“好”。
“你赵婶住院了,咱们这儿的医院治不了,得转院。医生说想要治你赵婶的病如果治要不少医药费,我回来借钱,能借的都借了还是不够。”
“你爷爷有没有留钱给你,你婶不让我朝你借钱,说那是你将来上学的钱。但是叔实在没办法,凑不够钱,医院不给开药,你赵婶就……”
将近四十的男人,竟然在一个小孩面前哭成泪人。朱朴不忍心,转身回屋翻箱倒柜,才拿出不到一万块。
“叔,现金就这些,爷爷存折和银行卡的钱我取不出来……”
看着周响离开身影,朱朴心里不是滋味,毕竟这都是他造成的。朱朴跑出屋子,追上周响然后问道。
“叔,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四点就走,什么事?”
“叔,你放心,我有办法凑够钱。”
“你能有什么办法?哪还有什么办法……”
周响摇摇头走向家门,进屋他也不开灯,就那么走进漆黑的家。
朱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河里的妖怪再许一次愿,大不了年年给河妖上供。
夜深了,浓厚的夜色下银色的芦苇荡沙沙作响。朱朴趴在河岸,喊那河妖。
“河妖,你出来,我要许愿,我以后每年送鱼给你。”
朱朴嗓子喊哑了,感觉喉头甜丝丝的,好像随时能咳出血,就是喊一宿他也一定要找出河妖。
突然,河水变得浑浊,开始咕嘟嘟地冒泡,河妖顶着那黑色遮阳布,从河水探出脑袋。
“小孩,这回老子不要鱼……”
“什么我都答应你,你给我钱,给我花不完的钱。”
“要钱?你要钱干啥?娶媳妇?”
“别管了,你想我怎么样都成,快给我钱。”
水里的河妖摸着下巴像是在想什么,接着它昂起脑袋。
“你不说就不给。”
“我要救人,凑医药费。”
“什么人,我要亲眼见到。”
“你这个样子,我咋可能让你见人嘛。”
“老子能变成人样,不过得一宿,明天早上九点你老老实实在朱景洪家等着我,不然要钱可没门。”
“欸,你……”
不等朱朴说完,河妖已经扭头钻进河里泥沙消失不见。
至少河妖同意了,朱朴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在周响走之前,朱朴问了周响转院的地址,以及周响的电话号码。
朱朴逃课在家等着河妖,九点到了河妖没出现,但却来了个穿着粉裙子,二十岁左右的女孩。
女孩五官精致长得很漂亮,但是身上的皮肤像纸一样惨白,眼神没有生气,就好是个纸人一样。
“嘿嘿嘿嘿嘿嘿嘿。”
突如其来的怪笑让朱朴差点从原地蹦起来,是河妖的声音。
“怎么样,小孩,是不是看呆了。”
“这是我媳妇的皮,好看吧。”
想到眼前这家伙是披着人皮怪物,朱朴往后退,直到背贴在墙上。
“皮?人被剥皮怎么还能活?”
“这不是废话,我媳妇死了呗,她死了我就剥下她的皮穿在身上。”
“你一个妖怪咋可能有媳妇。”
“嘿嘿嘿,我让她怀了我的小孩,那她就是我媳妇。不过那丫头性子忒烈,知道自己怀上我孩子上吊死了。”
朱朴没再讲话,而河妖自顾自地站在镜子前,从身上的挎包拿出化妆品给自己化妆。
化完妆,女孩的脸才有了些许生气,看上去不那么恐怖。
“小孩,带我去找人。”
“得去车站买票坐车才行。”
“可以,老子特地办了个新的身份证正好派上用场。还有,别面前你得喊我姐,我的身份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对外人都这么说。”
到底是成了精,事情想得这么周到,不过这也没法改变它是个害人妖怪的事实。
买好票,坐上车,河妖一直盯着朱朴看。
“小孩,你是不是烦老子。”
朱朴别过脸朝着窗外,河妖用它那双冰凉的爪子把朱朴的脑袋拧了回来。
“你们人眼里,我是妖。对于一辈子在河里没法上岸的鱼来说,能上岸的我也是妖。”
“但是在那些飞禽走兽眼里,你们人类更是妖。”
“不是不是不同才是妖,是比更厉害,能踩在别人头上为所欲为的才是妖。”
“我想杀谁就杀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用那种眼神看老子,是不是瞧不起老子?”
“嗯?你哑巴了?”
“信不信老子我杀了你,扒光你裤子把你倒吊在城门楼上。”
河妖的脸凑近朱朴,朱朴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这副模样虽不吓人,但是身上透着一股杀气,让人出于本能战栗。
朱朴突然后悔了,他不该找这妖怪帮忙,鬼知道它会干出什么事。
过了会,河妖的表情缓和下来,它抬手拍了拍朱朴的脑袋。
“嘿嘿嘿嘿嘿,知道害怕就好。”
下火车,朱朴按照周响给的地址,沿途问路寻找医院。
朱朴还是第一次见那么高的楼,街道两侧的楼房好像怪物的上下颚,随时会把一切都囫囵进肚子。
人群熙熙攘攘,不知谁喊了声“妖怪”。
“臭妖怪!坏妖怪!光天化日竟然敢同人一样在街上行走。”
“妖怪快滚出去。”
那是个和朱朴差不多大的小孩,手里捧着冰淇淋,衣服满补丁,一副乞丐模样。
朱朴看着冰淇淋情不自禁地吞口水,另一边的河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走向小孩。
“臭妖怪!”
小孩扬手把冰淇淋砸在河妖头上,而河妖只是蹲下去,用手轻轻握住小孩的脖子。等它放下手,就看见小孩摸着自己喉咙,张着嘴巴,眼睛瞪得老大。
随后,河妖恶狠狠地说道。
“老子是妖怪不错,可是老子杀你们就如同杀鸡!”
“先是讲不出话,慢慢的,喉咙会溃烂长出蛆虫,最终虫子会吃光你的五脏六腑。”
“你还有三个月能活,虽然活着,但生不如死。”
河妖扬长而去,朱朴跟在河妖心里面不是滋味。找到医院后,朱朴总算也松了口气。
“您就是周叔吧,病床上这位肯定是赵婶了。”
说着,河妖用手揽住朱朴的肩膀。这里河妖换了女声,所以不至于那么骇人。
“感谢你们照顾我家于礼,这孩子对我说你们手头不宽裕,赵婶又生了重病,于是让我来帮忙。”
“你们也别推辞,于礼的亲生父亲是大公司的老总,这些钱不算什么。”
河妖拿出张银行卡,摆在床头柜上。
“里面有五百万,你们拿着,治病剩下的钱你们就留下。”
“实在不好意思,没时间多和二位聊,我还得带着于礼去见爸爸。”
说完,河妖牵着朱朴的手,将他往病房外拉。那二人没说话,只是在病房里哭,抱在一起呜呜地哭。
回去的火车上,河妖一个粉色挎包交给朱朴,朱朴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二十几张银行卡。
“我已经不需要钱了。”
“当时你要的是花不完的钱,这些只是一部分。除了钱,老子还有一百大箱金子给你。”
“我不要。”
朱朴开始害怕了,河妖的条件他还没问,为什么河妖要给自己这么多钱,到底是什么样代价。
“小孩,老子在那俩人身上下了毒咒,你不要,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他们。”
“别!我要……我要还不行吗。”
“哎,这就对喽。”
回家路上,又路过那条河,只是河中间多出块白的大石头,石头上有件红色的,绣满金牡丹的衣裳。
突然,河妖一把扯住朱朴的衣领,伸长脖子将那张惨白的脸凑得很近,鼻尖都碰着朱朴的鼻尖。
“小孩,我要你当我的女婿。”
“女婿?你媳妇不是死了,你不可能还有小孩。”
朱朴想要挣脱,就听“嘭”的一声,人皮自前向后整个绽开,高大的河妖直接将朱朴拍在河岸上。
“嘿嘿,是死了,但是我把我闺女从我媳妇肚里挖了出来。”
“为什么选我当你女婿,为啥要把那些钱给我,你不是妖怪?这对你没好处!”
“多说无益,老子也是实在没办法才选了你。小孩,你就认命吧。”
也不知那河妖使的什么妖术,朱朴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等朱朴醒来已经是晚上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家中的炕上。之前的种种,似乎完全是场梦。
无意间一瞥,朱朴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窗户上贴着红双喜,屋里的桌子上有根红蜡烛。他全想起来了,这些多半是那河妖搞的鬼。
屋子里再没有其他人,朱朴壮着胆子去拽灯绳,刚抬起胳膊,他就感觉自己左胸连带着肩膀火辣辣地疼。
“啪”灯亮了,朱朴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只见有条黑色的线从左胸蔓延到他的肩膀。整条线是斜向下的,呈月牙形,很像过手术的那种缝合痕迹。
灯光下,朱朴左胸的一大片皮肤开始蠕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头。
“嘿嘿嘿,我的乖女儿醒了,爹给你找个男人,你高兴不高兴。”
是河妖的声音,它正趴在窗外往屋里看,很快它就打开门进了屋。
河妖弯下腰,将那颗硕大的头颅贴在朱朴胸口,接着那东西又是一阵蠕动。
“哈哈哈哈哈,高兴啊,高兴就好。”
说完河妖直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忽然,它停了下来,看向朱朴的方向。
“小孩,只要你一死,那两个也得死。”
“别想着自杀。”
“要是你伤了我的女儿,你和那两个人同样也只有一死。”
“现在你这条命是老子的。”
“老子给你的钱,是普通人几辈子也挣不来的,你就是花一百年也花不完。”
“老老实实地和我女儿在一块,就能荣华富贵享受一生。”
说完这些话后,河妖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朱朴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河妖的女儿在他的身体里并不消停。
慢慢地,朱朴的左胸的皮肤完全溃烂,溃烂的同时又痒得钻心,可如果用手去碰,又让人疼得想死。
到最后,那块皮连风都见不得,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有反应。
学校那边河妖出面解决,而且河妖每天都会准时准点的来找朱朴。不为别的,就为给朱朴做饭,生怕它那宝贝女儿被朱朴给饿着。
朱朴没胃口,河妖就强行往他嘴里塞,朱朴边吃边吐,胃液灼伤喉咙,嗓子变哑了。
他感觉这样下去不疼死,也会先被河妖折磨死,于是尽量不吐希望能少受些折磨。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各种症状才完全消失,而原本溃烂的部分长出一圈圈紫黑的指甲
那些指甲朝外交错生长,密密麻麻就像是像是向日葵的花盘。
指甲在覆盖了朱朴整个左肩以及半个脖子之后,才停止生长。
这些,狗蛋来找过朱朴,朱朴一直闭门不见。等到身体不再难受,他换上长袖衣服,用围巾包住脖子,准备好去找狗蛋时,发现狗蛋家已经人去屋空。
听狗蛋家邻居说,狗蛋前几天搬走了。
往后的日子,朱朴再也没离开过朱景洪的院子。
为朱景洪报仇,又成功拿到钱救了赵霞之后,他感觉自己整个都被掏空了。他开始产生一种幻觉,他不再是人,而是某种已经死了的,别的东西。
朱朴把家里的窗帘全部拉上,除了吃饭,他就透过窗帘往外面看。
白惨惨的光将翻滚乌云下的大地照亮,随即是一声雷响,有人打开院子里的铁门。
到底过去多久了?
这天一向准时来做饭的河妖不在,来的那个人朱朴认识。
那是朱景洪的徒弟——赵登仙。
赵登仙身边还有一个男孩,那男孩朱朴也认得,是被河妖封住声音,下了毒咒的男孩。
他没死,还很平安的长大了。
朱朴趴在窗帘的缝隙上往外看,赵登仙进屋时他也一动不动。
“朱朴,你怎么了,我师傅呢?”
朱朴扭头去看赵登仙,赵登仙年纪好像比以前大了不少,能看见他的鬓角有零星的白发。
这时候朱朴才发现,由于太久没和人说话,他几乎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我……我……爷爷……爷爷他……爷爷……”
“慢慢说,不着急。”
赵登仙走到朱朴身旁,脱下身上外套,披在朱朴身上。
又是一道闪电,漆黑的房间里那男孩赤裸的身躯浮现。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而时间仍旧毫不吝啬的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朱朴的身体成长了,不过意识仍旧留在被河妖女儿寄生的那段时间。
等看见自己皮肤上那可怖图案时,他张口嘴巴,双目圆睁,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接着四肢开始抽搐。
赵登仙急忙上去掐住朱朴的人中,朱朴挣扎着滚到地上,最后爬进房间阴暗的角落。
“别看我,别看我,不要看我!”
对于朝自己接近的赵登仙,朱朴十分抗拒,他用两只手挡着自己脸,歇斯底里地哀嚎。
就听赵登仙喊了一声“不好”,接着有红色的血珠溅在地板上。
朱朴抬头,就只见赵登仙捂着眼睛,半空悬着一颗眼球,眼球好像连着什么东西。
是那些指甲干的,指甲缝伸出红色的须子,生生挖出了赵登仙的一只眼。
朱朴转身脸朝向墙面,随即大喊道。
“快走,你们快走!
“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控制不了它。”
“但是我还不能死,我的命不是自己的。”
赵登仙并没走,而是口中念咒,随即朱朴的左胸开始拒接疼痛,那些指甲也变成惨白色。就在这时,门开了,是那河妖。
“嘿嘿嘿嘿,你的咒对我没用。”
那棕色大鲵头顶着房梁,人立着,慢悠悠地走进里屋。赵登仙冷笑一声,横眉冷眼,定定地看着河妖。
“你这慢吞吞的老泥鳅,怎么敢来送死。”
“哼,送死?你又能比你的师傅强多少。”
“老泥鳅,我问你,我不在这段时间,朱景洪怎么了。
“怎么了?叫人打死了。赵登仙,今天你于爷爷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朱景洪的小孙子是被我搞成那样的。老子不怕你,因为你根本不是老子的对手。”
突然,一声暴喝,赵登仙身边男孩双手结印,朝前猛踏一步,打在河妖肚子上。
“师傅,不要和这妖怪废话,七年前就是它要害我,虽然模样变了,我还是认出这妖怪。”
“嘭”
雷光闪过,房间内烟尘四起,河妖把男孩整个压在身下,接着那巨物如同发狂的野牛般朝赵登仙撞去。
一来赵登仙没料到河妖能这样快,二来屋子狭窄,他根本躲闪不及。赵登仙双手抱着河妖的脑袋,只感觉自己身子轻飘飘的,好像飞了起来。
真要结结实实挨这么一下,再被身后的墙一挤,不死也得脱层皮。
最后关头,赵登仙用脚跟顶着墙面,“咔吧”一声,多半是骨头断了,他额头沁满细密的汗珠。
“师傅!”
男孩刚站起身,河妖尾巴猛扫,打苍蝇似的将他拍在地上,男孩直接被打昏。
“嘿嘿嘿嘿嘿,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你们也不过如此啊。”
河妖正得意,赵登仙左手五指收伏于掌心,拳头顶进了河妖臃肿的大脑袋里。
窗外又是一声炸雷,接着屋子的窗户被看不见的力道震碎了。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滴灌进屋中。
河妖趴在地上,似乎受了重伤,同时赵登仙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河妖的气息逐渐微弱,身体开始萎缩,变成原来的一半大。
“其实你于爷爷早就算出今天会死,老子回来就是因为老子是妖,老子不信天命。”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离开这白杨村老子就能活,可老子非要回来看看老天是怎么让老子死的。”
“我于灭天不服……”
讲完最后这一句,河妖的脑袋垂在地上接着风雨声中突然多出很多瘆人的怪叫。
“这老泥鳅,嘴还真硬。”
说完,赵登仙一瘸一拐地迈过河妖的尸体,走到男孩身边,推了推男孩肩膀。
“徒弟……徒弟……赵小仙!”
“咋啦,师傅。妖怪呢!妖怪……师傅打赢了妖怪!”
“别废话,快起来
“估计是原本被老泥鳅压制的山精鬼魅出来闹了,那老妖一死它们要争大王。咱们去……咱们去把他们……一锅端……”
话还没讲完,赵登仙倒下了,他感觉眼前发黑,脑子发昏。
“师傅,你咋了,我去叫人。”
“虽然调动天上的雷气打死那老妖,可我身体承受不住,不要管我先杀闹事的妖怪。”
他话还没说完,赵小仙早就已经跑出屋外。
赵登仙醒的时候,人躺在病房,朱朴身穿怪异的红色衣裳也在旁边。
朱朴见赵登仙醒来,起身走向屋外。
“朱朴,你回来。”
说着,赵登仙从病床上坐起,而朱朴则将上衣脱下一半,只见“花盘”中心的地方,多出一只眼睛。
“赵哥,这东西吃了你的眼睛,然后自己长出了眼睛。我得回去,我已经没法当人,我成了妖怪了。”
说完,朱朴头也不回地跑出病房。
一周过去,赵登仙的身体逐渐恢复,但已经大不如前。
那天之后,白杨村周边闹起了妖怪。
“师傅,那老妖是好的吗?咋它一死,又开始闹妖。”
“那老泥鳅杀了不少人,它就是个坏的。但是同时老泥鳅它也贪,它认为这地盘是它的,不许其他的妖怪在它的地盘搞事儿,小妖们才不敢兴风作浪。”
“师傅,有妖怪!”
“咱们不是来除妖的,当务之急要把朱朴找到。”
两个人走着走,走到一片乱葬岗,就看见坟包中间有个穿红衣服的人,他身上衣裳在风里像是旗帜那样飘着。
“朱朴!”
赵登仙扯住朱朴的手腕,朱朴一抽手,竟然将赵登仙给拽倒了。本来想要逃跑的他,愣在原地。
“这是我师傅的坟吧。”
赵登仙指着一个没有碑的土包。
“嗯,是。”
“师傅不在了你就跟我走吧,我说你就不是妖。”
“可我……”
“什么是妖?有修为的畜生就是妖吗?还是说伤人就是妖?突破那一线,贪得无厌,贪杀妄为,因私欲就变得残忍才是妖。”
见朱朴无动于衷,赵登仙从怀里取出一把尖刀。
“你要是妖,就在我师傅坟前把我杀了。”
“我不想杀人。”
“那就跟我走。”
看见赵登仙朝自己伸出手,朱朴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们俩小孩一边去,我和师傅聊会天。”
朱朴和赵小仙走后,赵登仙苦笑着往地上浇了碗酒。
“师傅,我明白你为什么不去杀老泥鳅了。”
“老泥鳅道行太高,杀了它我这身体也废了。”
“换做七年前我肯定不怕死,但是人有了牵挂就怕死了。”
“当年师傅骂我脑袋太死,是条河里见啥都咬的笨鱼,说老泥鳅害不到咱头上来,别管它。”
“师傅,我这一辈子就只能是河里的笨鱼,但我不咬好人,我专逮着坏人咬。”
“要做好人我就想做到底。看见妖怪不除就好像有把剑在我脑袋上悬着似的,我心里面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