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有一棵古樟树,树龄不得而知,听一位长辈说,他的爷爷的爷爷那会儿就已经有了的。树冠巨大,枝叶茂密,树干要几个人才能合抱得过来,底部还有个大树洞,我和小伙伴们小时候还在那里玩过捉迷藏呢。
听爸爸讲,大炼钢铁那会儿,村里村外的好多大树都被砍了去炼钢了,唯独这棵大樟树保留了下来。
那时候的村庄没有电,更没有电器。到了晚上,煤油灯下,孩子们在写作业,女人则纳鞋底做布鞋或者缝缝补补。
没事做还不想早早睡觉的人们则溜达溜达地聚到了大樟树下,各自找位置站着或蹲着,有聊不完的话题,有时候还会讲故事。
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大樟树下的人最多。
行动不便的老人则坐在家门口的石板凳上乘凉,手里摇着蒲扇,还不时的用蒲扇拍蚊子。
有时候,村里还请来了“唱故事先生”,先生就是隔壁村的一个盲人。
队长会派人去隔壁村把先生接过来,搬出队里平时一般用不到的大牛皮鼓来,往大樟树下一放,先生在那一坐,就可以开始了,至于酬金么,也就是各家各户自愿出点米,然后装成一袋给先生带回去。
大鼓敲起来,故事就开始了!
人们仿佛都进入了故事里了,不再吵闹了……
美妙的夜晚,美妙的故事!
夜深了,树下人们逐渐散去,大树似乎也休息了。
耍牌九晚归的男人摸着夜路回村了,狗吠之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悠长。
这样的夜晚是宁静的,漫长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队长的哨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听到哨声的成年劳动力们必须马上起床,不管昨晚睡得多晚,哪怕是刚刚躺下,也得起来,起晚了得挨训!
在队长的催促声中,劳动力们都聚到了大樟树下,听队长安排一天的生产任务。
干活的人都下田去了,树下又恢复清净了。
到了中午饭点的时候,树下又都是人了。
公社食堂就在大树边上,很多人捧着饭碗或蹲或站,在大树底下用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伙食也不能阻挡村民们的快乐,有说有笑,还时不时地来点荤段子。
大樟树下不缺少笑声!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村里通上电了,告别了煤油灯。
东头老潘家居然还买上黑白电视机,十四寸的呢!
我和几个小伙伴们吃完饭就匆匆跑去老潘家看电视了,几张小板凳排成一排,谁也不敢调皮了,不然会被驱逐出去的!
电视剧放到精彩之时,“嗤嗤嗤嗤……”
电视屏幕上一片雪花点,图像也没有了。
老潘跑到土房子的二楼窗口摆弄着天线。
“有图像了吗?”
“还没呢!”
“有了!有了!别再动啦!”
有时候一个晚上要遇上好几次,伙伴们还要坚持把电视剧看完了才回家。
冬去春来,村里的孩子们渐渐长大了。好多人都外出找务工了,原先的精壮劳动力们也渐渐老了。
大樟树下的人也少了许多!
现在一年中最热闹的要数唱大戏的那几天了。
戏台就搭在大树边上不远的空地上。路边及大树底下摆满了各式小吃摊点,附近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会赶来看戏,戏台下黑压压的,人头颤动,基本是上了点年纪的人,摊点前则是姑娘小伙和孩子们,还有些则三五一桌坐下来撸串喝啤酒了。
原本清净的村子变得热闹非常。
戏班子走了,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随着大量的年青人外出务工或开店,村里也就剩下了老人,妇女和留守儿童了。
大樟树下也就成了村里老人的会场了。
只要天气晴朗,每天清晨,老人们都会坐在树下的石板凳上聊聊天:谁家的孩子娶上媳妇了,谁家的孩子赚钱在城里买房买车啦……
这里简直成了村里信息交流中心了!
村里的老李头也成了那里的常客,他一辈子没娶过媳妇,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大树底下的闲聊就成了他最开心的事了。
一天凌晨,天还没亮,老李头感觉有些胸闷,早早就起来了,来到大树下,坐等其他老伙伴过来聊天。
天大亮了。
老潘像往常一样,也往大树下走去,老远就看见老李头已经坐在石板上了,背靠大树,好像又睡着了。
“老伙计,今天你最早唉!”
老李头没有回答,老潘也没叫醒他,顾自坐在了老李头的边上。
过不多久,常客们都差不多到齐了,老李头居然还在打盹。大家一直聊着,谁也没多想。
过了好长时间,大家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老李头不可能睡这么久啊!
其实,老李头已经“走”了!
享年九十三岁!
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响,大樟树是在为老李头哭泣还是在向人们述说它那永远也说不完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