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的说,他是我爷爷的堂妹夫,他究竟是从哪里入赘过来的我确实不知道,关于他最早的记忆是二十年前了。那会儿我五岁,常常随奶奶去爷爷的单位探亲,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当时的情形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他那颗没有多少头发的脑袋被我堂姑奶奶敲出了血,我爷爷正贴纱布上去。他用红色的小眼打量着我,说:“小娃,莫笑我。”他不说话我是不会笑的,一说话就露出了破绽——门牙也被打掉了。我实在憋不住笑。
我家太爷爷那一辈兄弟众多,揍老公的这位堂姑奶奶是我爷爷第几个堂妹我尚且厘不清楚。虽然爷爷吩咐我喊他姑爷爷,但是我历来是有些主张在身上的,所以只把他唤作小爷爷。这样既不使我失了眼前的礼貌,又给我存下了去查找比对的机会,我做出执拗的决定,期待查清楚之后再把称呼改过来。结果就是二十年了也还没有改过来。
我爷爷的单位在乡镇上,那是一个山区的乡镇。有唯一一条国道从镇上穿过,小爷爷夫妇二人就在他单位对面国道旁搭上了窝棚卖散装的柴油。听说年轻的时候小爷爷在地方上的油库上过班,或许是那个时候积攒下的一些门道,使他能够拉来柴油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讨营生。我在爷爷单位上闲极无聊,时常穿过马路去到他的窝棚处玩耍。看着他用手摇油泵把油桶内的油摇上来,再经由漏斗注入到汽车油箱里。我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手里的油泵,内心盘算着自己能摇上两把。但那会儿油桶比我高多了,对于够不到的事物来说,想象终归是想象。即使是他们夫妇对美好生活的想象也是如此。
有时是因为小爷爷看守不利,把挂在窝棚外晾晒的衣服给看跑了,挨一顿揍;有时是因为小爷爷老眼昏花,收了假钱亏了生意,挨一顿揍;有时是因为小爷爷朝开货车的小娘儿们吹口哨,挨一顿揍......不肖两日,他们夫妇二人总会有一个叫着嚷着抱怨着穿过马路来找爷爷“评评理”。当然,是小爷爷来的次数要多。后来半夜的一次事故让我弄懂了所有事情的根源。
半夜里堂姑奶奶来把爷爷叫走,直到清晨爷爷回来我才知道。小爷爷昨晚出门喝醉酒摔鱼塘里了,趁夜幽会的小情侣拿手电筒胡乱照着,发现在鱼塘里飘着个人,吓个半死。派出所来人后把他捞上来,直挺挺摆在路边。有人认出是卖油的小老头,赶忙去窝棚叫人。爷爷和堂姑奶奶赶到时,却见小爷爷正被派出所的人教训!原来他是喝醉了酒在路边睡着了,不知怎么就滚到了鱼塘里,落水后竟然还睡得香!
酒,是他的命根子。小爷爷确实是个酒鬼,他的双手只摆弄两样事物,除了油泵便是酒瓶。这样的话,出血的脑袋或是敲落的门牙都有了归咎处了。
国道旁卖油的窝棚后来被拆除了,他们夫妇二人回到了乡下老家。喝酒的依旧海量,揍人的也决不手软。我问爷爷他们的生意怎么就不做了,爷爷说:“老是有人拿假钱来买油。”我说不至于吧,不卖给他就是,自然有其他人来买。爷爷说:“其他人不买假油!”我恍然大悟,想起爷爷单位的汽车从没在他那里加过油。随即又纠结起来:假钱买假货,那不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