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三娘一出场，祝生的三魂六魄就只剩下一半：眼睛看着三娘娇艳的面庞，鼻子闻着三娘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儿，神魂全部绕着三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去做什么。瞧，美女杀伤力之大，由此可见一斑。只要够艳够美，哪怕是鬼都魅力绝伦。

于是，祝生觉得愈发的口干舌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还说：这茶好香啊，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走到鬼门关，色字头上果然悬着一把刀啊。故事里还有一段非常鲜明的对比，令人莞尔：糙汉子李九端出茶汤时，祝生一闻就皱了眉头，不过出于礼貌，加上口渴，就忍不住喝了一口。谁知憋在嘴里后迟迟咽不下去，最终还是吐了出来。

三娘为什么要诓人喝下水莽茶？因为要投胎。这个规则很简单：误食了水莽草就会死去变成水莽鬼，却无法投胎，只能哄他人喝下水莽茶代替自己，才能投胎做人。

看，这就是人性！几十万年进化出来的本能：最底一层就是赤裸裸的繁衍，然后逐级上升，包装的再漂亮，不过都是这个本能衍生发展而来罢了。所以，孔老夫子才说：食色，性也。总结起来，人性也不过就这么两样罢了，真是简单精辟啊。

这个故事叫《水莽草》，出自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小学就看过，对这个故事十分熟悉。但，那时小，只会看故事，看不到故事背后的东西。最近整理书架，找到一本《聊斋志异》，随手一翻，就是这篇《水莽草》。再看时，心情完全不同。

因为短，所以很快看完，但心里有些不舒服，就返回去再看了一遍，这种不舒服却越发明显，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心里似的。过了两天再次翻看这篇《水莽草》，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不舒服。

以前看的小说或者故事，好人就一定好，从头到脚都是好的，比如观音菩萨。坏人呢，就一定坏，戳一下头皮，脚后跟就开始流脓，因为早就坏透了。然则，这都是故事。现实里的人，却是时好时坏的。就是说，人性不稳，就像火苗，善之风大些，就随着善去了，恶之风猛些，就随着恶去了。这篇《水莽草》的故事，令人不舒服的，就是里面的人性。

换言之，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善恶皆有，混杂难辨。

因为人性复杂，故此，人们对男主祝生的评价也褒贬不一。你看，最初祝生魂归幽冥，纯粹是咎由自取：因为被三娘美色所迷，他自己主动送上去的。固然有水莽鬼的错，然则，祝生自己就无需负责吗？他对此却毫无觉察，一腔愤恨都怨在三娘身上，所以打听到三娘投胎之处，生生将她拉了回来。

三娘因为自己有错在先，只得从了祝生，二人回到祝生家中一起侍奉母亲。既然要过日子，三娘倒也柔顺、贤惠，对祝生和婆母十分尽心。此时，她想告知父母，自己已经嫁了人，想让父母安心，但祝生却不同意。为什么？因为当初祝生喝下三娘的水莽茶之后，是有机会逃生的。祝生的同年好友曾经前去三娘父母家中讨要三娘生前穿过的裤子。

据说，把裤子拿去煮水，喝下之后可以解除水莽茶之毒。三娘的父母为着女儿可以投胎，所以见死不救，舍了祝生。从人性看，这个选择合情合理，但是，祝生心生怨恨，不肯让三娘去见父母。祝生的母亲倒是理解三娘的心情，就叫人去寇家说了。三娘的父母来看望女儿，还给了女婿一家银钱财物，目的是让女儿好过一些，祝生也都笑纳了。

到这时，祝生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罢了：先是爱上三娘的美貌，随后又喜欢三娘家的财帛，说他是渣男也不算过分，对吧。然则人性复杂，只怕连神仙都难预料。这时，又有人遭毒手，不消说，又是为了投胎的水莽鬼干的好事。祝生怒气冲冲前去，坏了水莽鬼的机会，于是，遭遇毒手的人都被救了回来。大家感念祝生好心，都赞他，祝生却说：看不惯这些水莽鬼，为了自己投胎却不惜去害人。他情愿不投胎，也不愿意害人。

能够将心比心的人，大约也坏不到哪里去吧？于是，读者对祝生 的印象就改观了。但，即便是一直做着好事，祝生的小心眼也令人无奈：虽然不再限制妻子回娘家，他自己却始终不肯去岳丈家里小住

这祝生好色，同时有着与众不同的正义感，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真不好说。他见色起意，却愿意好好同妻子过日子，随后也不再拈花惹草，算好男人还是渣男呢？也着实难以判定。最后，上天出来说话了，封祝生为“四渎牧龙君”，带着三娘一起去做了鬼仙，算是修成了正果。

这篇《水莽草》不算《聊斋》里面的精华篇，一般人也不觉得这个故事有多出彩，然则，却对人性做了真实的展现，十分耐嚼。因为生活里，大多数人都跟祝生一样：好坏参半，难以评断。

幼年时，村里有一户外姓人家，不知为何不能生育。夫妻俩三十多岁之后，顶不住周遭的眼光，外出一年抱回来一个女婴，对外间谎称：自己生的。另外一户人家生了两个女儿，被村里笑话为“绝户”。两家人都遭遇孩子问题，所以走得比较近。

有一次喝酒，因为有多年交情，外姓人家就把自己女儿是抱来的事情原原本本都给好友说了。按理，这好友生了两个女儿，人家抱来一个女儿，该是同病相怜才是。谁知道，这好友转头就把此事一五一十告知了文书的老婆，这女人是九国贩骆驼的，不到10天，就传的全村皆知。大家的眼光和唾沫，让这户外姓人家十分难堪，最后不得已就搬走了。

这事当时闹得很大，全村人印象深刻。我当时年幼，完全不明白这位好友为什么要如此待人，揭开别人的秘密，自己有啥好处呢？成年后跟堂叔提及此事，他苦笑：大家都叫他们家“绝户”，心中怨恨，自然逮着机会后，收拾一个算一个呗。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看，你不曾善待他人，又如何期待他人善待你呢？有时候，事情看起来很突然，甚至完全不合理，然则细思起来，却有因有果，怨不得旁人。

所以，生活里最残酷的真相是：无论过得好还是不好，一切都在自己身上，不是吗？

PS：据《聊斋》描述，水莽草长得十分像扁豆，开紫色花，寻常的很，谁能想到它会有毒呢？所以才有很多人中招。

感觉这水莽草就像人，普通人，虽寻常，却有着无法预料的功效，遇到了，就会变成水莽鬼。

关注@王小喵读书，你的支持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