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有朋友到楼下书屋喝咖啡,捧着一本八大山人画集,随即问我,八大山人是哪八个人呀,我一下愣住,笑而不语。
那位朋友,今天就来了解一下这八大山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很多人初次听到八大山人很自然的便联想起唐宋八大家,扬州八怪等称谓,其实不然,八大山人并非八人,这名号也并非旁人给的称谓。
朱耷,号八大山人,字雪个,清初画坛“四僧”之一,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七子宁王朱权的九世孙子。他自号八大山人,八大的深意可从其名做解释,将“朱耷”二字拆开,“朱”字去“牛”,“耷”字去“耳”,去“牛耳”之后,便剩下“八大”——“八大”者,失去“牛耳”(象征统治权)之人也。
他的父亲朱谋觐,一生专攻山水花鸟,画作成就颇丰,在民间广为称道。八大从小耳濡目染,好学上进,成就了一身的好学识。
他八岁时便能作诗,十一岁能画青山绿水,十五岁冲破王室之规高中秀才,闲时还能悬腕写米家小楷,本是年少,锋芒毕露,俨然人生赢家。
如果不曾风光过,他的一生也谈不上落寞。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率军北伐,崇祯在煤山自缢,明朝灭亡。
朱耷时年十九,家中90多口人皆成亡魂。所幸事变之时,朱耷与母亲和弟弟深居山中,才免于大难。
国破家亡,血海深仇无可奈何,只得被迫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流亡次年,八大的父亲患暗疾离世。顺治五年,他的妻子也亡故。命中倒灌的悲凉孤苦,常人所不能承受之痛,从此改变了八大的一生。
他携母带弟皈依佛门,削发为僧。十余年里清贫浪荡,常用烈酒浇愁肠。
蓬头垢面,粗麻僧袍,时疯时哑,心中疾苦无人能诉,皆倾诸笔墨纸间,才二八年华,似已历遍人世苦难,往来于茶舍酒家,挥笔作画,有人索画,便慷慨相赠,从不吝啬。
此后几十年,他一边潜心经营道院,一边又醉心佛学,亦佛亦道的生活也对他之后的画造成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他的画作逐渐简洁、缥缈、流动、玄远。
画中虚实相衬,动静相映,存的住那抹清新与想象,道得出那份孤苦与凄冷。
生命之基调跃然纸上,生活之悲怆宣泄自如,半生写照,尽于画中所见。
康熙十七年,八大已五十有余。临川县令胡亦堂久闻其名,请他到临川官舍做客数载。身份败露在即,悲怆愤慨在心中涌现开来,他遣隐多年,力避政治迫害,无人解其忧苦,亦无人可对酒当歌,他撕破僧服,告别故地,真的患上了疯病,经过一年多的修养,八大才恢复正常,迫于生计,靠卖画补贴家用。
他从此鲜少言语,其画却十足的愤慨、露骨,他对世间爱恋全无,嫉官如仇。
他笔下的鹰,白眼朝天,桀骜不驯;他笔下的鸟,单足独立,势不两立;他笔下的荷,离根飘零,身世孤凄。就连孔雀,在他笔下也变得皮塌毛落,丑陋不堪,只剩下三根花翎,暗讥三眼花翎的清朝权贵。
所画虫鱼鸟兽,多以白眼示人。
那一年,八大鬓角斑白,独留世间,他说:“人识得真空相,便是长生不老翁。”
曾独自经历无处安放的苦难,终于在倚杖之年泰然。
濒死的绝望,支撑起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他在画中主宰着万物。
他的水墨干浓相宜,山水深入浅出,远近高低各不同。花鸟随手留得,虫鱼随处可栖,无法之法。
一条鱼,一只鸟,一朵花,或白眼瞪人,或紧缩一团,有时发呆,有时冥想。寥寥数笔,却每一笔都有脱俗之魂,很多人都拿来解读,却每每都被这无境之境困住。
因此,画中的题诗、签名、印章,都成为解读八大的重要线索。
可叹连这线索都晦涩难解,下过的几番苦功夫,也只得个一知半解的答案。
若说世人难近八大,怕是大半人都赞同。他一世孤苦一世伤,谁人能懂?
“以少少许胜多多许”,是八大悟出的画之真谛。
墨中藏真情,墨外留意境,这是画之玄妙,也是国人历来之所寻。
八大的山水,曾近师董其昌,远法董源、巨然、郭熙、米芾、黄公望、倪瓒诸家,又影响了清代中期的“扬州八怪”,晚期的“海派”以及现代的齐白石,张大千、潘天寿、李苦禅等巨匠,前承古人,后启来者,为中国画坛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八大山人,书画一生,潦倒一生,悲苦一生。
世界在他的笔下,只是枯枝、残叶、衰草、怪石、寒江拼凑而成的残山剩水。这其中寄托着一个明代没落王孙的巨大悲哀。八大山人以苍郁悲凉入画。他用大写意手法画出的一枝一叶,都是生命的骨血;他画的鸟啼涧鸣,都是无声的歌哭;他画出的丑石怪禽,都是生命傲岸的写照。
世界对他从不吝啬苦难,而他回报世界的是一个又一个白眼!
只有博大的悲悯,才能产生博大的情怀,才能达到更为博大的境界。苦难确实孕育了许多大艺术家。对于八大山人而言,不是他选择了苦难,而是苦难选择了他;不是他选择了艺术,而是艺术选择了他。
因此,光芒与苦难,他都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