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我和地坛》,最喜欢的是开篇,最沉默以对的是“记忆和印象”,最唏嘘的是对母亲的怀念,最感意外的是对青春凌乱而蓬勃的嘶吼。
掩卷,有些感触娓娓絮叨。
二十三年前,我调市区工作。最初的几年,压力之大,从我瞬间白了的头发上就可窥见一斑。那时,我的分管领导是白羊座的女人,而我的“一把手”领导,则是一个狮子座的女人。在这样不同强势风格的两个女人“碾压”下,确实成长很快,收获良多。
可是,那几年,窒息、压抑、痛苦、焦虑,还有不时因为孩子的教育和先生的龃龉争执都需要有一个地方可以宣泄情绪。
史铁生在家附近的地坛找到了心灵慰藉的栖息之地,安静的、厚重的,隐隐绰绰之间蕴含着一种力量。而我,更加喜欢往喧嚣处走。
那时,距离家不足500米有个繁华闹市街叫田子坊,老外和外地来沪旅游的人被忽悠着都喜欢去那。狭窄的小巷,两旁挤挤挨挨都是店铺,一色旧上海的特色,在人声鼎沸里尽显繁华的洋气。我就喜欢临街要上一杯咖啡,看摩肩擦踵、高矮胖瘦、肤色各异、乡音鸟语嘈杂一片。更多的是酒吧门口的男女,旁若无人地喝着啤酒洋酒聊天谈事。
我是旁观者局外人,放弃一切挣扎,任这样的繁杂热闹将自己淹没湮没。
一杯咖啡见底,我也整理好了心情。我是如此渺小,汹涌的人流中无人关注,汹涌的人流之外,我有父母家人,在汹涌人流中是可以也甘愿被裹挟着前进。生活还是要继续,自己的烦恼实在微不足道。
我看《我和地坛》,有种很微妙神奇的感觉,对收留容纳了史铁生的地坛和古树产生了浓重的共鸣和感激。我在喧嚣里疗伤,史铁生在静溢中眺望未来。我们都在寻找一种依托,不是来自于他人,而是从天地万物、在世间的存在中汲取能量。说救赎也罢,说疗愈也好,久而久之,那种能量,坚强地破土。
李娟在《冬牧场》中说:命运是深渊,但人性不是深渊。哪怕什么也不能逆转,先付出努力再说吧。
这句话在史铁生身上也适用。如果史铁生的双腿一直能健步如飞,他的笔下还能有灿若星光的文字吗?某种程度上,恰恰是因为他在绝望中沉沦过,才会将文字打磨地那样恰当好处地直插进你内心里最柔软处。
他说: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地味道,彷佛这故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了四百年。
他说:在满园弥漫地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他思念着母亲,他说: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我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糊地,我听见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承受不住了,就召唤她回去。”我似乎得到一点儿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
他摇着车在街上慢慢走,不着急回家。他说: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待一会儿,悲伤也成了享受。
从十九岁那年他在父亲地搀扶下走进友谊医院,再从医院出来,却不能直立行走了。他和死神拥抱过,被生活抛弃过,是“友谊”最终让他找到了精神的引导。
友谊医院的王主任说:人活一天就不能白活。这话也是他慢慢有了活的性质和价值感的原因之一。
朋友们在他住院治疗期间,来来去去从不间断。而这之后的三进三出友谊医院,也是朋友们抬进抬出。后来他能在国内国外飞机游轮来去,也是全赖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人生,必得有三五知己好友,能为你两肋插刀肝胆相照,如此,足慰平生了。
在我看来,《我的地坛》(纪念版),是史铁生写他在遭受打击后在阅读和写作中重新找到生的意义,写他对母亲深沉的缅怀。这些,画面的背景就是沉默而辽阔的地坛。
以及,他对过往的回忆,为童年、少年时相处过的人,在对过往追溯回忆中为他们润色,特殊时代里的无奈,我们听见他喉间发出的一声轻叹。
我很喜欢他这段话:历史的每一个瞬间,都有无数的历史蔓展,都有无限的时间延申。我们生来孤单,无数的历史和无限的时间因破碎而成片段。互相埋没的心流,在孤单中祈祷,在破碎处眺望,或可指望在梦中团圆。记忆,所以是一个牢笼。印象是牢笼以外的天空。
而最让我吃惊的,则是他对青春年少的纵容,在字里行间的肆意和偏宠,不加修饰,在杂乱中随性发挥。还有一些,属于青春的,矫情。
他把那个时期,说成“春天”。
年轻人要的是名牌,大人们多半舍不得。他们不懂,春天不是这样计算的。
小外甥一上中学就不行了,在“耐克”专卖店留恋不去。是春风初动,我看他快到时候了。小外甥挑了一双色彩最为张扬的,大人们说,这可哪儿好?他们又不懂了,春天要的就是这个,要的就是张扬。
世上有一种东西,其价值远远超过它的价格。这儿的价值,并不止于“物化劳动”,还物化着整整一季节的能量。
能量要释放,呼喊期待着回应,故而春天张扬务须选取一种形式......春风肆意呼啸,鼓动起狂妄的情绪,传扬着甚至是极端的消息,似乎,否则,冬天就不解冻,生命便难以从中苏醒......直接去听春天的骚动,听它的不可压抑、不可一世,听它的雄心勃勃但还盲目......春天,生命力已如洪水般暴涨。
......
于是,年轻的恋人四处流浪。心在流浪。春天,所有的心都在流浪,不管人在何处。都在挣扎。
......
整个春天,直至夏天,都是生命力独享风流的季节。长风沛雨,艳阳明月,那时田野被喜悦铺满,天地间充斥着生的豪气,风里梦里也全是不屈不挠的欲望。那时百花都在交媾,万物都在放纵,蜂飞蝶舞、月移影动也都似浪言浪语。那时候灵魂被置于一旁,就像秋天尚且遥远,思念还未成熟。那时侯视觉呈一条直线,无暇旁顾。
多自由勇敢的语言,也许是史铁生另一种风格了。
我想,我要把这段话放在最后,那里面意味深长:
要是有些事我没说,地坛,你别以为是我忘了,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它们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他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比如说邮票,有些是用于寄信的,有些仅仅是为了收藏。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地坛。所以,我在地坛,地坛也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