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农场当时比农村优越的地方，便是一年中肯定能吃到几次猪肉。队里有一个猪栏，养了十几头猪。每到杀猪的日子，便是全队的狂欢节。
我们小孩最喜欢看的便是杀猪。从头到尾我们一大群孩子追着几个炊事员跑。看见猪被两三个力气大的人按住，另一人拿了尖刀，在磨刀石上磨得锋利了，一刀插进猪的脖子底下，猪血便喷溅而出。地上放个盆子，足足接了一大盆。猪终于不动了，死了。食堂的大铁锅里早煮了一大锅沸水，把猪放沸水里滚过，然后抬到水井边专用的水泥台。接下来就是最好看的部分——把猪开膛破肚，一分为二。
水井边围了一圈栏杆，孩子们一溜儿坐成一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炊事员光叔、南叔、保叔他们把猪洗干净，刮掉皮毛，又洗几遍，这时猪变得又白又嫩。再把猪仰面放在台上，用尖刀沿中心线一剐，猪内脏便露了出来。拉开猪皮，把猪心、猪肝、猪肾等一一取出来，放大盘子里。天哪！猪心似乎还会动！他们不断地舀水把猪膛里的血水冲干净。然后把整副肠子取出来，一段一段地捋出肠里的秽物。由粉肠到小肠再到大肠，每段肠子里的内容都不一样。孩子们也不管臭不臭了，捂着鼻子还是看，没有一个人走。其中大肠和猪肚猪膀胱等要翻转过来用盐搓，最后把猪身分割成两半，扛回食堂去了。孩子们眼巴巴看见炊事员把猪块扛回去，恋恋不舍不肯走，口水已咽了不知多少遍了。
当晚大家便有猪肉吃，每位职工一饭盅。肥的瘦的炒得金香金香，大大地解了一回馋。
我看过很多次杀猪，却没有看过一次杀牛。队里牛少，一共就几头，除非牛老得动不了或病得没法救了，人们才会考虑宰了它。据说小孩看杀牛眼睛会瞎的，大人绝对不会让我们看见，谁要跟去看，一定会被恶训一顿赶回来。所以我也就没看过杀牛。
但牛生产，我却是看过的。母牛快生产时，得到了最尊贵的待遇，吃最嫩的草，住最好的牛棚，天冷了给铺厚厚的柔软的稻草，燃木炭取暖。还记得那是一个傍晚，母牛快生了，它大大的肚子很辛苦地挺着，也许因为疼痛，它水汪汪的大眼睛涌出泪水。小牛一点点露出来，母牛发出了低低的痛苦的呻吟。我和小伙伴们都瞪着眼睛看着，没有人说话。天早黑了，蚊子也出来咬人，但没有人想走。小牛出来一点，又停好久不动，叫人焦急万分。母牛喘着粗气，扭头往后看一下，又缓缓低下头去……小牛先后露出头、肩、前腿、后腿，终于落地了！它全身湿漉漉的，母牛用舌头舔去小牛身上的黏液，满眼泪水啪啪落下。小牛慢慢地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前脚一撑，头部抬了起来，后脚再一撑，啊，它成功地站了起来！大伙都笑了，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开来。小牛钻到母牛底下吃奶去了，母牛温柔地一再亲吻它，眼睛里满是慈爱，围观者无不动容。啊，忠厚善良如牛者，谁还忍心看杀牛呀。我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大人不让我看杀牛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