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里最需要的,是想象力。每个人必须用尽全力和全部的想象力来形塑对方,并丝毫不向现实低头。那么,当双方的幻想相遇……就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象了。
——罗曼•加里
“去海边吧”疯子说,“我想看看海,看看一望无际的地平线,辽阔的外海和浪花,听听海鸥的叫声……”
“我想我能想象那副画面。”我对他说。
离我们最近的海岸线在三百公里之遥,唯一可搭的火车是班慢车,车程要六个小时。
“租辆车吧,那样来得刺激。”疯子对我说。
两人相视一笑,不谋而合。
疯子找到城里最便宜的租车地点——一辆老旧的厢型车,四扇车门的颜色完全不同,车前没有散热器的护珊,两盏被生锈散热器分开的车头灯,让人联想到一双醒目的斜视眼睛。
“这车有点斗鸡眼,但听它轰轰作响的引擎和刹车皮都是新的,就是离合器有点嘎吱作响,还是能平安把我们载到目的地的。”
我们正准备发动汽车,吕布出现在车头正前方。
“这个女人来干嘛啊?”我问疯子。
“我去你丫的,两个大男人出去玩多没意思啊,有个女人增添点乐趣。”疯子鬼谋一笑。
“我靠,要叫女人来,也应该叫两个啊,两个大男人,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我看着他凌乱的毛发,双手用力将它铲平。
疯子转动车钥匙,发动起车子,他转向我们,一脸荷尔蒙旺盛的模样。吕布很赏脸地大声吼叫。车子瞬间消失在街角。
避震器是旧的,一点点弯道就会让我们像坐上旋转木马般荡来荡去。
开了五十公里,吕布求饶“你妈的,可以慢点不,老子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要求停下来休息一会再走。
吕布要求给我换座,毫不客气地把我赶走,说她宁愿冒着生命危险坐上死亡之座,也不愿意留在后座,忍受每次转弯时,从一端窗户滑向另一端的恶心呕吐感。
接下来的旅途,我有点想不起来。只记得我躺在后座,一路摇来荡去,渐渐陷入沉睡中。偶尔睁开眼睛,疯子和吕布正在高谈阔论,他们的声音比车子的晃荡更有助于睡眠,于是我很快进入梦乡。
五小时后,疯子把我摇醒,我们到了海边。
疯子和吕布饿昏了,我们找了一个餐馆,点了三个菜仍旧不够他们果腹,看着他俩饿不择食狼吞虎咽的模样,我怀疑他们很久没被人施舍过。于是吕布又点了一客焦糖布丁。我好奇那是什么好东西,尼玛,老板娘端上来一看,不就是一份拔丝地瓜吗,握草。
走出餐馆,夜幕低垂,大海就在不远处,即使暮色中能见度不高,我们还是决定到沙滩走一圈。
吕布不等我们说完话,就脱下鞋袜,跑到沙堆上,扑向浪花形成的泡沫滚边。疯子看着他走远,朝我使了个眼色,就打起赤脚,冲去加入吕布。吕布此刻正在追逐退潮,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我前进追随他们,高挂的月亮已经近乎满月,影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拖着长长的距离,绕过一个低洼的瞬间,我依稀从海水的粼粼波光中,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人生总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翻转,一切都运行得很糟,但突然间,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就改变了事情的发展。我一直想要过另一种生活,我也经常思考我的未来。
被遗弃的码头尽头的旧灯塔,是飞儿的秘密基地,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时候妈妈第一次带我来这个沙滩,我看到远处一个小女孩正在放风筝,就默默走到她的身边,观看着她拉扯线时风筝在空中尽情飞舞的样子。
她对着我笑,我也对着她笑,那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女孩这么近接触。看着她的笑容,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纯净的脸庞,妈妈对着我笑时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她以灵活的手法操纵着风筝,我猜测她绝对不是第一次放风筝。我羡慕地看着她,顺着她手中的线,眼光转向尽头的风筝,它飘荡在空中,仿佛一只大鸟,自由翱翔着。
飞儿把线交给我,她的笑容无人能敌,我完全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我们把风筝放在沙滩上,她转向我,坐在潮湿的沙子上,一起玩弄着小石子。
“我的耳朵听不见声音,我是一个聋子,我听不到海浪的声音,听不到风吹过耳旁的呼声,听不到周围的一切声音,我的世界一片寂静,眼前的你好安静,你也和我一样听不到声音吗。”飞儿对我说。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些话,可能她的周围没有什么小朋友愿意和她玩,可能别的小朋友会经常嘲笑她这个聋子。不管是什么原因,年少的我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值得同情,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给我说这些话。
我想对她说,其实你很美,你有着大提琴般音色的声音,全世界没有一个女孩可以旋转风筝像你一样流利。
那时候我什么话也没对她说,只是无知地看着她,我可能觉得说什么话她都听不到,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妈妈在身后叫我,我们即将离去,我向飞儿摆摆手,头也不回地飞向妈妈。
人们常常把一些小事抛在脑后,一些生命的片刻烙印在时光尘埃里,我们可以试着忽略,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一点一滴形成一条链子,将你牢牢与过去连在一起。
此刻站在沙滩上,我的记忆回想起小时候的那一刻,思绪变得沉静温暖。我多么期待再次见到那个纯净的脸庞。
我听到吕布嘶哑的叫声,转头问她干嘛,叫声可以穿透老子心脏。她问我为什么愣在那里不动,已经半小时了,我们该走了。
我回过神,朝他们飞奔而去。
生命之中,有些事不可言说,仅能臆测。
不知道姓氏的小女孩,你有着大提琴音色般的笑声,有着纯净的面庞,有着安静的世界,一尘不染,也许你听不到声音是好的,至少对你来说,这个世界是如此宁静安然。
我童年时的小女孩,你出现过我的生命之中,也许你今日已经蜕变成了女人,一段青涩懵懂的回忆,一个时间之神没有应允的愿望。
走在地铁的长廊里,我仿佛又看到你在沙滩上,跑在我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