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驾鹤西去:放下笔,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

13年前,81岁的金庸与60岁的二月河,在深圳的全民读书会上相遇了,同为写历史沧桑、人情事故的两个老顽童,开心论道,彼此相惜,成为文坛盛事。

二月河说自己最多算个人才,可是金庸是个天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100年前没有金庸,100年后,即便是上帝,也不可能再变出一个金庸。

金庸则直言由衷佩服二月河,坦言自己当不得“金大侠”,可是二月河当得“凌大侠”,从他的作品里,能读懂他惠世济民的英豪之志。

昨天,著名作家二月河在北京逝世,享年73岁,距离金庸先生驾鹤西游仅仅一个半月。

斯人已逝,伯牙子期,盛筵难再,恩怨江湖,已成了洋洋长河,铿锵岁月,也化作了巍巍高山。

二月河,独领风骚20年的历史小说家,都说《还珠格格》暑期回放次数多,但是多不过根据他的原著改编的帝王三部曲。

《雍正王朝》《康熙王朝》《乾隆皇帝》,是国人津津乐道、经久不衰的话题。很多家庭,一家几代,都是看着他的电视剧,走过了众多的朝朝暮暮。

陈道明出演的康熙大帝,一身王霸之气,不失温和风度,面临抉择权谋睿智果敢英武,圈粉无数。

我们想到陈道明的时候,已经完全斩断了书生方鸿渐,印象里都是千古大帝。

陈道明自己也说:一生有一个“康熙大帝”足矣!

还有韩磊,那首《康熙王朝》的主题曲《向天再借五百年》,至今都是各个歌唱比赛、达人秀的必选曲目。

2011年《康熙王朝》获得中国电视剧产业二十年“百部优秀电视剧”奖。

到现在,在诸多文章里,我们还经常看到与《康熙王朝》有关的内容。

在娱乐至上的当下,严肃剧可以如此的深入人心、老少通吃,无它,就是好看。

而媒体采访二月河,让他给电视剧打分时,他却谦虚地说:我打59.5。

二月河,原名凌解放,1945年生于山西昔阳,从小调皮捣蛋,不爱受约束,他也不是一个好学生,小学留级,中学留级,高中还留级,21岁才高中毕业。

老师形容他:猴子屁股坐不住。

1968年,23岁军人家庭出身的凌解放,决定参军入伍。当时,并没有锣鼓鞭炮欢送,他和小伙伴们,在激烈的武斗枪声中,被悄悄地送走了。

到了太原的部队一看,营区破烂不堪,部队生活枯燥艰苦,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打坑道、挖煤窑,和保家卫国沾不上一点边儿。

在那个动荡的岁月里,精神极度贫,读书看报、研究历史,成为了凌解放唯一的乐趣,没书读了,他就去各个庙里找石碑,拓印回来读。

这些没有标点断句,被学术界称之为“黑老虎”的“硬骨头”,培养了凌解放过硬的古文功底。

1978年33岁的凌解放转业回乡,他在工作之余开始全心研究《红楼梦》。

无数的潜心钻研之后,他写了一篇论文,大胆地寄给了红学家冯其庸先生,没想到,冯先生很喜欢这篇论文,给了他很多指导和建议,之后的努力,让凌解放成为了“中国红学会”最年轻的会员。

后来,在恩师冯其庸先生的鼓励下,凌解放开始创作《康熙大帝》,这部150万字的作品他写了三年,小说一出版,就引起了中国文学界的轰动,

从那个时候开始,凌解放也成为了大家心目中的二月河。

二月河,这是凌解放给自己取的笔名。

40岁《康熙大帝》第一部定稿署名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太阳渡,那个黄河边,他打小生长的小村子,寒风凛冽的二月黄河,凌汛所至,万马奔腾,惊心动魄。

在北京台一次访谈节目中,记者问他:您成名以后有没有兴奋,有没有一点飘飘然。

二月河说:鲜花、掌声、赞美、微笑,这些都是人生的佐料,人不能把味精当饭吃。拿起笔来,要有我就是天下第一、舍我其谁的执着气势,放下笔,我就是一个平民百姓。

实际上,二月河的创作之路是非常艰难的。

从部队复员回来的凌解放,一家三口居住在20多平方米的陋室里。查阅资料,铺上满地报纸,他就蹲在上面汗流浃背。

为了不使手臂沾稿纸,他两臂上缠着一圈干毛巾;怕蚊子咬打断思路,就把双腿泡在冷水桶里写作。

由于是业余时间写作,白天还要上班,他只能每晚上坚持熬到凌晨两三点,于是,困了就抽烟,还不行,就拿烟头烫自己,一下子就清醒了。

月亮背后没有光,成功光鲜的背后,也都是不为人知的“头悬梁、锥刺股”式的付出。

身体上的疲惫可以通过意志克服,心灵上的痛苦煎熬,却是无解的。

质疑的声音一直都在:

一个高中毕业生,挑战历史巨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么多著名学者都做不到的事,凌解放就可以?

不光如此,《康熙大帝》全书写完以后,被拒稿无数次,没有出版社愿意给一个没资历的新人出版。

二月河也曾经想过放弃。一次,又是一个凌晨三点,有点熬不下去的凌解放,起身到街头抽烟。

他看到路灯下,有几个人在打牌,有的人脸上贴着纸条,有的怀里抱着砖头,有的头上夹着夹子。

二月河忽然明悟,就算我写的东西是几麻袋废纸,我的人生也比他们有意义。

后来,在百般磨难的坚持之后,终于有出版社愿意给他出版了,没想到,《康熙大帝》第一部就订购了8700册。

二月河火了,到了2006年,他的版税收入已经高达1200万元人民币,成为该年度“中国作家收入排行榜”的第二名。

这个成绩不知道打了多少人的脸。

谈到成名的不容易,二月河也没有掩饰:

我有一种凄凉的感觉,走到这一步,太艰难了,付出了那么多,我不觉得兴奋,不觉得欢欣鼓舞,就是凄凉。

可能是自己的写作道路崎岖蜿蜒,二月河对年轻人、年轻作家分外提携、包容。

作为一名著名的历史作家,我们都感觉他对一些“穿越剧”“架空剧”“仙侠剧”应该和鲁迅先生一样横眉冷对,斥责其不严谨,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他说,这些流行剧我知道,电视看不清,但是身边人会跟我讲。青年人愿意看,就证明作品有合理的元素、有生命力,这些都是作者的努力。

对于眼花缭乱的“宫斗剧”,他说,不要小看观众,因为喜欢而去关注历史,发现历史与电视剧的区别,也是好事。

他还鼓励年轻人创作:就算大家都不爱看,也没关系,没有受众影响,或是负面情绪较多,可以更好的调整创作方向,不是坏事。

他说:人生好比一口大锅,当你走到了锅底时,只要你肯努力,无论朝那个方向,都是向上的。

二月河,没有培养自己的女儿写作,却带着五个郑州大学中文学系的研究生。

今年初,大二学生闫慧飞给二月河写信,问:读书到底有何用?

73岁的二月河因为常年写作,眼睛已经损耗太大,但是,他还是口述了一封长达千字的回信,给这位 “90后”大学生解惑。

信里没有什么大道理,就是讲了自己过去怎么读书:

如果我不读书、不学习、不写作,甚至都不如中学生。

我现在做老师也不是翻着书一页一页地教,我读的书多,知识早已融汇于胸。

趁年轻,像饥饿的羊跑到草地上那样贪婪地读书吧!

这个比喻颇具时代感啊!我们仿佛看到了青青草原上,一群群喜羊羊在奔跑。

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终究是你们的。

二月河的想法,和这句名言无限贴合:

他说,青年人才是社会的未来,他希望学生们都能靠自己的本领冲出去,为这个社会尽责任。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二月河成名以后,几十年来一直隐居在南阳。他对物质生活的需求很低,就住在一个普通的农家院子里。

他写书挣的钱捐赠了无数地方的希望小学、贫困儿童、下岗职工,甚至为古镇文保捐款代言。

谈到读书他说,现在的书太贵了,自己可以把版税捐给出版商,补贴书价,让更多的人读上书。

谈到理想,他的愿望是在中国建立一个“诺贝尔文学奖”的类似奖项,因为文学是人文思想的表现,国民素质里,文学水平的高低,就是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高低。

谈到身后事,他说:太阳每天都会落山,二月河要死,就让他平静的死去。

我们在被金庸称作“凌大侠”的二月河身上,看到的是正气凛然的民族责任心。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虽千万人吾往矣!

二月河老师必须当得起“大侠”二字。

大师学识,曾言真语,赳赳落霞,浩气长存。

愿先生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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