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下了课,离开嘈杂的人群走在暖黄灯光的长廊,晚风吹散了室内冷气带来的不适,地平线被远方楼宇的黑色轮廓淹没,轮廓之上苍穹边缘却还留有一圈明亮的夕阳,身边景物黯淡,安静的笼罩在帷幕里,仿佛尘封多年不见光线的老房间。环顾夜空,明暗光影分割又交融。树梢和偶尔现身的蝙蝠构成了黑白老电影,寂静无声。白昼里陌生光鲜的异国情调,也悄悄披上了记忆中小城的夜装。
说来奇怪,我很少在独处的时候觉得孤独,而在人群包围中往往如此。近来时常会想起小时候一个人坐在空旷处等候着什么的感受,比如在很大很大的泳池边看水面漾开波纹,在四下无人的回廊里寂静地数自己缓慢的呼吸。就像鸟初出樊笼一片天大地大,就暂时忘了飞走。那种提醒我此刻确实是活着的真切,此瞬仿佛变成亘古长夜般的虚幻,总让我胸中徒生出沧海一粟的茫然,真实存在的安然。
我有时会想起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时的点点滴滴。楼下邻里始终拉扯着的闲散家常;奶奶偶尔从厨房和永远忙不完的家务中解放,一手平放在桌上,一手摇两下蒲扇;乐天派的爷爷,穿着干净又老旧的白背心,脚不沾地的完成奶奶下达的命令,还能有空陪我插科打诨嘻嘻哈哈。我的母亲满头乌发,生活和工作的压力都不能遮住她的锐气和她的美丽。我在奶奶家等父亲下班,他驮着我晃着自行车,买一兜一元四个的白面馒头回家,推推厚片眼镜,然后钻进厨房烧汤。
怀念完觉得真好啊。那些好像已经很遥远的生活的烟火气。
好像哪个名人说过,父母是我们和死神中间的一道墙。
可惜人类这种生物太笨了,总把昂贵的生命浪费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儿孙们无奈又不屑老年人被保健产品骗时的满脸窘迫,虽然他们只是想多看你两眼,再陪你久一点。ICU病房可以迅速榨干一个家庭的全部积蓄,到那时候这些鸡毛蒜皮又算得了什么呢。角色互换一下多好:儿孙拼命给父母买保健品,而父母一脸不耐烦。这就听着舒服多了,才开始有了点新闻联播里父慈子孝的味道。
不过如果真的可以的话,真想把从父母那里得来的生命全都还给他们,把死神面前的墙砌的厚一些,再厚一些。
我听歌口味繁杂,很少会关注歌手本人,但费玉清算是个例外。双亲辞世后,他一封亲笔信隐退娱乐圈,他说自己此生未婚,失去父母后茕茕孑立,纵使走到哪演出都会见景生情。心有所触,不如隐退。
不知怎么就会想起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的故事。见过的有些个佛教徒说我有慧根说我有善缘,可怎么在别人心目中信仰加持牺牲自我的圣人典故,于我读来毫不神圣,却是另有滋味。我在想,一个人要何等一无所有,才会真的无牵无挂。要何等地内心古井无波,竟能寂寂然视身家性命如同草芥,才能万般皆可抛地、平静地、落寞地,去试着换他人性命无虞,安安稳稳。
2015年的深秋,我和一个满头银发,妆容精致又干净好看的老奶奶在街头聊天。记得她说:小伙子,将来和你在一起的姑娘你俩日子一定会过的幸福。当时我心里挺高兴,但还是问她:我从远方来,您也不知道我往哪里去,怎么能看的出来一定呢。奶奶笑着说她过了一辈子了,看够了人,一定不会错。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她那时的笑容之慈祥,眼神之真挚,让我猜测她或许承蒙了岁月照顾,一生幸福,有个温暖的家,才能如此笃定。又或萍水相逢,说点好话总是对的,她也是恰巧心情不错。当时居然聊了好多,从落日余晖到灯火初上。说来惭愧,而今无论如何我也再想不起其他对白了,也快忘了前因后果相见告别,料得此生应是不能再见,希望老人家身体安康。
很早还有个电视剧片尾曲是《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才勉强称得上是”样儿“。但我想终归不能是听天由命,混吃等死。或许是一种能被你身边的人认可的状态吧。
瞧,我这脑袋里装的全是细枝末节,芝麻谷子不足为人道也。
那些在我脑海氤氲不去的点点滴滴,莫不过都是曾经拥有着的充盈的生命力和当时无限的可能罢了。我用这些时光和可能,得来了很多独特的体验。
幸而早就识得红尘嚣嚣,人来人往,故能勉强不因慈悲而郁郁不振,不因无知而轻狂无度。
可我究竟是在怀念什么呢,那些烟火气息于我而言究竟是什么呢。是安逸吗?或是作为孩子的无忧无虑?还是衣食无忧阖家欢乐。
好像不是这样,仔细想想那么那么长的岁月里能有多少这样的片段呢,我终究又会记得多少这样的片段呢。
那么烟火气是不是陪你活着的这些人和事?那时的天光用的近乎奢侈,时间无穷无尽。那时我的生活里老和死还远的像个笑话。我的生活里有的是接我放学回家的爷爷,是厨房里的奶奶,是姥姥才会做的土面土菜,是我的大黄狗,还有让人气鼓鼓的姥爷。
岁月无声,流向迟暮。就像正午还要把人晒伤的太阳,终究还要落山。就像一开始说的夜空,终究还是剩下一点点光亮,昏昏地挂在天边。
今年除夕前后的日子都忙,在家以小时计算地呆了两天就算是过年,还有很多事情想等有时间就好好记下来,可是终究不是那个能安心码字的时候了。只能哪天有空就偷闲写两行,前说后忘,就堆成了散文流水账。
我觉得记得小事才是认真过一生和匆匆潦草的区别吧。无数的小事叠在一起成为了被称为命运的东西:它带来了相逢和七情六欲,也注定了离别和万籁俱寂。它叫万般皆是命,也是半点不由人。
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怜悯和慈悲是一种很高级的情感,前者需要你足够强大,后者需要你的心足够强大。若是二者皆无,就成了弱者的善良,就是毫无用处的悲天悯人。
三千烦恼,众生皆苦。大多数的人都需要经常比对他人的不幸,才能给自己的存在找到令人信服的理由来好好生活。要做一个看清了生活本质却仍然热爱生活的人,何其沉重又何其不易。
还是很羡慕那些永远自信满满,遇事乐观豁达的人啊。有人告诉我,这事有诀窍,想的太多的人会不快乐。迎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果真如此吗?倘若日后我豁朗通达,终于成为了曾经羡慕的人,那时候的我又该如何回忆今晚的夜色呢。
鸿兮鹄兮渡河,嗣我音兮娇娥。
鸿兮鹄兮知我,婵娟在水,所思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