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回老家看望父母，我因为疫情的关系，已经一年多没回去了。我父亲因为中风引发的偏瘫，右半边不能动，已经三年了，但我今天不是想讲一个悲伤的故事，事情是这样的：
前不久我父亲给我打电话，让我帮他在网上买一双鞋，他说我妈舍不得给他买好鞋子，他的鞋一边大一边小，不好穿。
我说街上不是有的卖鞋的吗？我不知道你穿多少码，买了不合适又要换，物流来来回回的很不方便。他的右脚因为动不了，有些浮肿，两边脚不一样大的。我回家的时候，他就老是抱怨他那双鞋，穿半天穿不上，这让他很生气，气到打自己的脚，我想帮他穿他又不让我帮忙。
那天，我妈的三轮车爆胎了，我把轮胎卸下来，拿到街上去修，顺便去给我爸买了一双鞋子，还有几件衣服。回来的时候，我把鞋子和衣服拿给他，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收下了，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经乐开花了，就像我小时候过年穿新衣服一样开心。我叫他把那双鞋试一下，要是不合适，我就拿去街上叫老板换。他试了一下，果然右脚有点紧，我就问他可以穿吗？要不要拿去换？他说：可以穿。我说：要不你站起来走两步，我看一下。他就起来走了两步，说：可以，很合适。他刚想坐下，我妈说：你多走几步，别等下又说不合适。他又走了几步，走到门口，我和我妈终于忍不住笑了，我爸也笑了。他说你们笑我残疾，你们想看我笑话。
第二天我看到他又穿上他那双他旧鞋子，我问他：给你买的新鞋为什么不穿，是不合适吗？他支支吾吾说：先不穿了。我说：你不会是想把那双鞋带进棺材里去吧。
以前回家，每次我都觉得父母好像又老了一些，我爸每次都问我：老爸是不是又变老了。我以前都会骗他说：没有没有，老爸你还是很帅的。但是自从父亲生病之后，他老的更快了，现在他问我：老爸是不是又变老了。我只好说：爸，这是自然现象。
前些年他跟我说，可能我们父女的缘分就快到头了，他预感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叫我有时间就回去看他。那时候他还能走，还能骑着电动车出去浪，现在连走路都很困难。
以前我回家，他总是忙里忙外，到处张罗给我做好吃的，帮着我妈做点事情，现在他啥也做不了。有时候我看到他使劲的掰他萎缩的手指，生气的跺他那条僵硬的右腿，我说：爸，请你不要这样。我很难过，我知道他想为家人做一些事情，但是手脚不听使唤，他生气，是因为自己无能。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爱好文学，喜欢和朋友聚会喝酒，喜欢四处走走，天生要强爱面子，却在生命的尽头体会到了，除了三餐的温饱，还有身旁的家人，其他的一切好像都无关紧要了。那天他和我弟在客厅看电视聊天，我在厨房听到父亲的声音，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当你连吃饭、穿衣这些简单的事情都需要别人协助的时候，尊严和面子只会让你感到痛苦和无助。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对这个世界做什么，就只剩下思维、呼吸和心跳，你只能去感受这个世界，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任人摆布。婴儿会彻夜啼哭，而你只会彻夜难眠。
生命的最后，除了对这个世界的依恋和不舍，你啥也带不走。你死不瞑目，因为你还爱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