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学习之11-13
【原文】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白话】鲁国要改建长府这个国库。闵子骞说:“沿用原来的规模,怎么样呢?何必改建?”孔子说:“这个人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切中肯綮。”
【思考之一】“鲁人为长府”是怎么一回事?
皇侃《论语注疏》曰:“鲁藏财货之府名长府也。云‘藏财货曰府’者,布帛曰财,金玉曰货。《周礼·天官》有大府为王治藏之长,玉府掌王之金玉玩好,内府主良货贿藏在内者,外府主泉藏在外者,是藏财货曰府。府犹聚也,言财货之所聚也。”“鲁人为长府”,《注疏》曰:“言鲁人新改作之也。”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记载了鲁昭公居长府伐季氏的一段历史:
“叔孙昭子如阚,公居于长府。九月戊戌,伐季氏,杀公之于门,遂入之。平子登台而请曰:‘君不察臣之罪,使有司讨臣以干戈,臣请待于沂上以察罪。’弗许。请囚于费,弗许。请以五乘亡,弗许。子家子曰:‘君其许之!政自之出久矣,隐民多取食焉。为之徒者众矣,日入慝作,弗可知也。众怒不可蓄也,蓄而弗治,将温。温畜,民将生心。生心,同求将合。君必悔之。’弗听。”......
昭公二十五年,鲁昭公住在长府,于九月发兵攻打季孙氏,一度攻入季氏家中。季平子登上家中的高台多次求饶,昭公并不答应,一心要置季平子于死地。大夫子家羁劝说昭公:“君王不如同意他的求饶!政令由他那儿发布已经多时了,贫民大都靠他生活,做他党徒的为数不少。天黑之后,恐怕有奸人发起进攻。众人的怒火不能让它积聚,积聚起来而不疏导,会越积越厚。越来越厚的怒火积在一起,有人会生叛离公室之心。生叛心之人,就会和有同样目的的人聚集在一起。那时,君王必然要后悔的!”但昭公并不听从他的劝谏,一定要杀季平子。
结果就如子家羁担忧的那样,叔孙氏和孟孙氏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派兵救援季孙氏,乘势攻打昭公的军队。昭公兵败,逃亡到了齐国。
【思考之二】面对三桓的强大势力,鲁昭公想要怎样对付三桓?
对“鲁人为长府”的解释,大多认为鲁人就是鲁昭公。随着三桓势力的日益强大和不断僭越,鲁国的“礼乐征伐”皆“自大夫出”,鲁昭公被架空,于是谋划改造扩建“长府”,欲凭借其中财物招揽人才,扩建府库以武装军队,并以长府作为根据地,要攻打季氏和三桓。
后来鲁昭公真的发动了讨伐季氏的战争,可是却引来孟孙、叔孙氏的危机意识,三桓联合,驱逐了鲁昭公,迫使鲁昭公逃到了齐国。
《春秋》笔法除了“微言大义”,最重要的就是“为尊者讳、为贤者讳”,这里就是“为尊者讳”。
【思考之三】闵子骞为什么反对鲁昭公,如果你是鲁昭公,会怎么面对三桓?
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郑康成曰:“贯,事也。因旧事则可也,何乃复更改作。”也就是说,延续着原来的一种行制制度就好了,何必要改建扩大呢?
闵子骞的评论,对照前面的背景来看,至少可以有几个角度可以理解——
第一就是改建长府,尤其是国君亲自主持的改建,势必劳民伤财。《论语注疏》曰:“此章重于劳民也。子骞见鲁人劳民改作长府,而为此辞。言因旧事则亦可矣,何必乃复更改作也。”王氏曰:“改作,劳民伤财。在于得已,则不如仍旧贯之善。”陈祥道曰:“利不百者不变法,功不十者不易器。鲁人为长府,于利则不百,于功则不十,特伤财劳民而已。”也就是说,闵子骞评论“鲁人为长府”这件事情,认为不必要,就是花钱,也扰动百姓,影响百姓的日常生活以及农务的耕作。
第二个,鲁昭公以长府作为支持,要攻打季氏,其实是想通过武力来压制三桓。可是季氏主政已经非常长久,百姓也非常习惯。季氏主持国家大政,虽然属于僭越,可也已成既定的事实。从事后的结果来看,以利制三桓引来的是更大的反弹,最后被驱逐流亡齐国。《论语·为政篇》讲“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儒家强调“为政以德”,以仁政王道,去感化带领臣子和百姓。所以仁政王道、为政以德是儒家最重要的一个政治的思想。也就是说,出现的时候,应该回到自己身上,如果“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从自身的改变开始,修养文德,进而去影响别人,改善彼此敌对的关系。
闵子骞是德行科里非常重要的弟子之一,他认为鲁昭公这样以武力去扭转颓势和僭越的现实,并不是明智的作法,何况又让自己身陷险境,无益于事。所以,除了劳民伤财,浪费财力之外,蕴含有更深刻的“为政以德”“仁政王道”的思想做基础。所以闵子骞才说,应该保留原来的形制就可以了,不需要做任何的改动。不需要做任何改动,并不是没有任何作为,而是应该透过修德去改善君臣之间的关系,去扭转这个局面,这样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僭越的问题。
夫子在听到闵子骞的建议后说:“夫人不言,言必有中。”称赞闵子骞平时不大开口,一开口就能把握事情的根本,切中要害,说到点子上,因为他内心具有仁德与智慧。
刘宗周曰:“鲁人为长府,意在聚敛也,故闵子讽止之,其言中矣。论事易,中理难,如治病者,药必中病,方是国手。鲁自宣公税亩,哀公作丘赋,损下益上,邦本拨矣。闵子之言岂漫无当哉?”
《论语·宪问篇》讲:“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孔子说“有德的人一定有好的言论,但有好言论的人不一定有德。”闵子骞作为一个孝子,也是德行科的代表,当然是有德者。有德者,会有一更宽大、宽宏的对待事情的视角,有问题从自己身上思考,对于别人的言行可以深刻地体谅,对事理也会有通透深刻的理解,所以看事情看得很清楚。朱熹注解说“言不妄发,发必当理,惟有德者能之。”有德者不随意说话,一说话都能够合于道理。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夫子对闵子骞从百姓的角度担心劳民伤财、去思考“为政”这件事情的深刻用心。那就是夫子赞赏闵子骞,其实也是委婉地表达他对这个事情的看法,其实也是在劝谏鲁国国君:在为政方面应该做正确的抉择、长远的打算,以德以仁,才是获取民心、改善君臣关系的根本大道。《四书解义》曰:“此一章书见圣贤维鲁之心也。闵子不极言其弊,所以婉而易入,孔子复称说其美,愈令闻者知愧。”
所以,孔子的这句评论,一方面是肯定闵子骞为百姓设想、说事情评论事件,另一方面也从仁政王道的深刻道理去肯定这件事该如何做。
因此,如果我是鲁昭公,听到孔子、闵子骞的话后,一定要遵照执行。那就是,绝不诉诸武力,而是反求诸己,修好自己的德行,缓和矛盾,慢慢解决问题,以免让自己陷入更尴尬或危险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