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周五晚上6点23分,我家阿姨就已经穿好大衣,冲着我说:“周一见”。我迅速在脑子划拉了一下,她今天差不多是三点半到的,早走了六七分钟,也就还可以。
我瞅着她一出院子,就端着茶水缸子去厨房倒热水。垃圾桶就矗立在柜子旁边,很安静地合着盖子。
我伸手打开了垃圾桶,果然阿姨并没有扔掉垃圾,只是往里塞了塞,让盖子合上而已。
上午,垃圾桶就满到冒尖儿了,我就是想看看,究竟垃圾满到什么程度,她会拎出去扔掉?但现在回复也很明确:无论垃圾满到什么程度,她都不会扔掉。
那,我该怎么办呢?
可,我还能怎么办呢?
放下杯子,把垃圾袋提出来,自己扔出去。
就像是夏天,我们在南法度假。有天,工人给我打电话说,零件买错了规格。当时阿姨正在家里工作,我让她开车去买,商店离家七公里,来回十四公里。
她倒是去了,回来连门都没进,直接早走半小时。事后跟我要五欧元的汽车使用费,可按照时薪,她早走的半小时完全不止五欧元啊。
我当然可以拿个账本子,一分钱,一分钟地跟她算清楚。可是算完,她要不干走人了,当场崩溃的一定是我!就算她没走,但今后,零零碎碎地给我点颜色,也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我虽然算数不好,但这账我还是能算得清楚。很多人不理解什么是情商,什么是格局,就让我身体力行地告诉你:既然知道自己输不起,那就别墨迹,请麻利儿把功夫做足。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最和颜悦色的笑脸说:“当然,当然,汽车使用费是应该付的,还有上次买菜的钱,一共是18块72,这是20,不用找了,谢谢您的照顾”。
阿姨客气了一下,就笑纳了,心安理得。看她满意,我也就放心了,甚至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谄媚的笑意。
在这个凉薄的人间里,我拼命地努力了45年,就是为了可以抖着叶子在风中独立,左右不受气。而时至今日,吃瘪还能让我迎脸往上凑的,我家阿姨妥妥的当第一。
来面试时她就说:“我不喜欢处理衣服,不洗也不熨”。一年半了,她唯一做的就是,把地上所有的衣服,无论脏净,都不分深浅地扔到脏衣服篓子里,反正她知道,我自己洗,我自己分。
吸尘器,我家有两个云鲸,两个IRobot,一个戴森无绳,但她说,喜欢用戴森有绳的那个,二话不说,我屁颠屁颠地去买了一个;
我花了一整天,把厨房理了一遍,第二天阿姨全归位了;我又花了一天理了一遍,她又给我归位了,从此以后,东西我都按照阿姨的习惯收,她放哪儿,我放哪儿,绝不自己拿主意;
我去巴黎买了一盒Laduree的马卡龙,卢先生舍不得吃,思迪和子觅一个人一次也只吃一颗,阿姨来了三小时吃了两颗,还柿子专挑软地捏,每次就给子觅说:“给你妈妈说,我吃了一个。”
我只能下次买了,藏在地下室的冰箱里,嘱咐孩子们不要给阿姨说。因为阿姨不喜欢黑,地下室基本是不会去的。
上次我买的土豆有些泥,土豆都吃完了,到现在一个月了,泥还在地上,时刻提醒着,土豆们曾经来过。
其实,别说我了,就算我家那个普信直男卢先生,到了阿姨面前也没辙。
结婚十五年,卢先生一直要求我家的碗盘杯子,都要按照样式,摆成竖列。可这次装修之后,是阿姨摆的杯子,所有的杯子都混起来了。
那日卢先生想喝白兰地,要掏出一只香槟杯,两只红酒杯,才够到白兰地的杯子,他一面掏一面运气,我赶紧说:“这可不是我,是阿姨摆的。”
卢先生立刻就怂了,喏喏地说:“没关系,等我回头重新摆。”
自打上学开始,书本上总在写,钱是万恶之源,吃人喝血狠到连骨头都不吐。而总是要熬到涉世头将白的地步,才会明白,钱只不过是一个现象却不是本质,其实无论大事小事,主宰世界的,都是那股利害之间不可代替的张力。
就像是我和我家的阿姨,没了我,她明天就能再找一家,继续快快乐乐,我行我素地做阿姨。而没了她,我明天就得上窜下跳,左支右绌,原地打滚,而且什么时候能找到下一个?遥遥无期。
2019年我们回法国,找到的第一位阿姨雪花,来自摩洛哥,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摩洛哥保姆离职记:好的婚姻,同仇敌忾》(点击标题,即可查看)
雪花走了之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一个菲律宾阿姨。个子很小,干活也不错,但她没有身份,非常不靠谱,三个月里,发烧三次,感冒两次,割过一次阑尾,小产了一次,还出过一次事故……
Anyway,我完全不知道,这些只是借口,还都是真的,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约好的时间里,我永远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来工作。
每天看着我焦头烂额的样子,卢先生朝天发誓,要给我幸福。那阵子他午饭都不吃,就趴在办公室里想办法找阿姨。
经过漫长且艰难的努力,终于有个36岁的东欧阿姨来面试。会开车,有几封雇主推荐信,人看着也很利落,可她要求百分百报工,给她交完五险一金之后,每月到手两千欧,等于每个月人民币我们要付两万多。而且她有两个孩子,所以每个周三和每个学校假期,还都不能来工作。
我送她出门,回来就听卢先生自言自语地说:“读书还有什么用?我那个助理,每月到手2073,正牌工程师学校毕业,天天加班,别提什么周三不工作……”
第二天晚上,还没等我们给回复,东欧阿姨发了短信,她已经找到了符合她条件的人家,而且离她家更近,祝我们好运。
后来,卢先生又给我找了一个阿尔及利亚的女大学生,说可以教孩子也可以做家务,结果两小时给我熨了两个枕头套,孩子们也不喜欢她,说她不跟她们讲话,只是自己看手机。
再后来还有个秘鲁阿姨,只会讲西班牙语,可是我不会讲西班牙语,来我家看了一圈,比划着呱里呱啦地说了半天,我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最后她掏出手机,用谷歌翻译说,要回去想一下,然后就没了踪迹。
当然,在法国也有中国阿姨。可我们住在乡下,离公车站四公里。没驾照不能开车,阿姨就不能去接孩子,也不能去买菜,等于我完全被卡死在家里,不能回国,不能出差,连偶然去下巴黎市区,也得狂奔回去接孩子,所以还是不行的!
我家的葡萄牙阿姨虽然爱吃甜点,不爱扔垃圾,但还是有很多优点滴。
我知道她一定会按点给我接好孩子,一定会归置好客厅和浴室,一定会把厨房洗干净,除了马卡龙或者巧克力,她什么都不会拿我的。
看到这里,估计你会说:法国阿姨也太难搞了!
我只能说:“只有法国么?呵呵,呵呵……”,谁难受谁知道,天机不可道破。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新书《三十几 来得及》,《有实力才有底气》正在热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