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刘长志
又问:“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不作一片。”
先生曰:“此‘格物’之说未透。心何尝有内外?即如惟浚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这听讲说时专敬,即是那静坐时心。功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
后在洪都,复与于中①、国裳②论内外之说,渠③皆云:“物自有内外,但要内外并着功夫,不可有间耳。”以质先生。
曰:“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无内外。只为后来做功夫的分了内外,失其本体了。如今正要讲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本体功夫。”是日俱有省。
① 于中:陈荣捷先生认为“于中”为“子中”之误。夏良胜,字子中,与陈九川交往密切。
② 国裳:舒芬(1487—1527),字国裳,号梓溪,江西进贤人,尤善经学。
③ 渠:他,他们。方言。
陈九川又问,做打坐入静功夫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心猿意马被收束,心完全归于平和的状态。但如果遇到事情,这种感觉就会中断,随即起个念头关注在事情上,心的状态就变化了。事情结束以后,再去找静坐时的功夫,总会觉得不一样,这种切换会有种内外之别的感觉。
这一部分涉及到实修的内容,有实修的基础一看就清楚了,没有实修基础,这部分理解上就会有些困难。
对于入静功夫,很多人会有一种误解,觉得入静就是不闻不见,就是把五感六识全封掉了,整个世界上什么也没有,连“我”也没有了。这么做显然不是入静,而是冬眠。入静功夫是定在心体圆满充盈,无人为之造作,也就是“天人合一”。“我”和“天理”严丝合缝,才是真正的入静功夫。
就像收音机接收广播电台的节目,只有频率相同,才能听到节目,否则就听不到。“天理”就相当于是电台的广播,“心”调整到同频的状态,就能听到“天理”的声音了。不闻不见等于是收音机关机的状态,这样是听不到任何节目的。
关于“戒慎恐惧”,也同样不能望文生义的理解成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唯恐这里做错,唯恐那里做错的样子。真正的戒慎恐惧应该是活泼泼的,光明磊落,生机盎然的,就像一株健康的向日葵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
人有一种被浩然正气充满的感觉,精气神从内向外的从身体里透射出来,一副生机勃勃的生命状态自然而然的呈现出来,才是真正的“戒慎恐惧”。
阳明先生回答说,九川,你有这样的感觉,是你还没有真正领悟“格物”这件事,“心”哪有什么内外分别呢?做事时候的“敬”心,也就是打坐入静的那个“敬”心。功夫是“一以贯之”的,哪有什么再起一个念头呢?人要在事上磨才有用,只是贪图在没有外部干扰的宁静中做修心性的功夫,是不会有什么长进的。有一定基础之后,还在没有外部干扰的宁静中做收敛功夫,实际上是放纵沉溺自己的心体,效果是相反的。贪静弊端的根本原因,实际上还是私欲作祟。
后来陈九川在洪都(南昌)的时候,又和于中、国裳几个同学交流修心性内外的问题,大家都觉得“物”应该是有内外的,只要内外兼顾,功夫不能有间断。于是陈九川就拿他们的话来请教先生。
关于于中这个人,陈荣捷先生认为“于中”应该是“子中”之误。夏良胜,字子中,与陈九川交往密切。国裳就是舒芬,字国裳,号梓溪,江西进贤人,当时的著名才子,正德十二年(1517)状元, 著有《舒文节公全集》。“渠”是当地方言,意思是“他们”。
阳明先生回答说,功夫是不能脱离本体的,而本体是不分内外的。“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传习录【256】》),从这个角度说,就容易理解心之本体不分内外了。
那么,为什么大家会有“分内外”的误解呢?是因为后来有人教导做“格致诚正”功夫的时候分了内外,再以后就以讹传讹,大家都想当然的认为本体也是有内外的。
这样的结果就是失去了本体,现在正是要讲明功夫不要区分内外,“一以贯之”才算是本体的功夫。
这一天,陈九川等几个人,都有所省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