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研读》123： 汉纪（十六）
刘贺继位后，仍然荒淫游戏无度。刘贺的官属被征召来到，往往都破格提拔官职，相国安乐升任为长乐卫尉。
龚遂去面见安乐，流着眼泪说道：“大王立被立为天子后，日益骄横淫逸，再也不听劝谏。现在国丧还没有结束，他却整天和近臣饮食作乐，玩斗虎豹，乘坐天子的虎皮车，车上插着九面旗帜，东西南北胡乱驱驰，其所作所为悖逆大道。古代的法律宽松，大臣看到国君无道可以隐退，现在的法律则不允许，就是假装疯癫也害怕被知道，最后只能被杀戮身死，到底该怎么办呢？先生是陛下的原国相，应当极力谏诤才是。”
刘贺梦到有苍蝇屎堆积在朝堂殿西阶的东部，大约有五六石，用房瓦盖着，揭开后发现全是苍蝇屎。刘贺就询问龚遂，龚遂回答说：“陛下，《诗经》中不是说了吗：‘营营青蝇，至于藩；恺悌君子，毋信谗言。’陛下身旁左侧的进谗言之人太多，就像苍蝇屎一样堆积在那儿。应当选拔先帝大臣的子孙和亲近之人作为左右。如果不忍心疏远您原来的故人，信用谗谀，肯定会有凶事发生。希望陛下能转祸为福，把这些人先行放逐。臣我应当第一个被放逐。”
刘贺拒不采纳龚遂的建议。
太仆丞、河东人张敞上书劝谏说：“孝昭皇帝早年驾崩后没有子嗣，大臣们都为之犹豫恐惧，挑选贤德圣明的人继承宗庙。在向东迎接陛下的日子，唯恐属车来得太迟。现在陛下盛年刚刚继位，天下人没有不瞪大眼睛，侧着耳朵，观察风俗教化变化的。辅国的大臣还没有受到褒扬，陛下却先为自己的挽辇小臣升了官，这是大错特错了啊。”
霍光忧愁愤懑，独自一人前去询问亲信的旧臣大司农田延年。田延年说道：“将军作为国家柱石，既然看到这人不行，为什么不奏报皇太后，改立贤良的人后拥立为帝呢？”霍光问：“我现在也这样去做，但古代有这种做法吗？”田延年说：“伊尹当时在殷商担任相国，他废掉太甲后安定宗庙，后世称赞其忠诚。将军如果能这样去做，也就是汉朝的伊尹。”
霍光就把田延年引荐给给事中，暗中和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谋废掉刘贺。
刘贺外出游玩，光禄大夫、鲁国人夏侯胜拦住刘贺的车驾劝阻说：“天久阴不下雨，这说明臣下在谋上，陛下这时外出要去干什么呢？”
刘贺听完大怒，说夏侯胜口出妖言，命人绑缚起来交给属吏。属吏报告给霍光，霍光并不执行处罚。
霍光责备张安世，认为他泄露了谋划。张安世据实说没有，霍光就召夏侯胜前来询问。夏侯胜回答说：“在《洪范传》中说：‘皇天统治没有法则，天气就会经常阴沉，这时会有下人攻伐主上。’这是因为忌讳才这么绕弯来说，所以说会有臣下要谋上。”
霍光和张安世听完大惊，从此开始更加敬重经学术士。中傅嘉多次进谏，刘贺也命人把嘉逮捕关入狱中。
霍光和张安世定下计策后，派田延年通报给杨敞。杨敞十分震惊恐惧，汗流浃背，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嘴中唯唯诺诺。
田延年起身去上厕所，杨敞的夫人马上从东厢房出来对杨敞说：“这样的国家大事，大将军计议已定，专门派九卿前来通报君侯情况。君侯却不迅速响应，这是表明不和大将军同心。你这样犹豫不决，是等着先被诛杀呀！”
田延年处理完个人问题返回，杨敞的夫人对田延年满口应承说：“恭请执行大将军教令！”
癸巳日，霍光召集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两千石官员、大夫、博士到未央宫开会。霍光说道：“昌邑王行事昏乱，我担心他会危害社稷，大家看看应当怎么办才好？”群臣们全都一时惊愕失色，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只是唯唯诺诺。
田延年离开座席走到前面，用手按住剑柄说道：“先帝嘱托大将军扶助幼主，把天下交给大将军，就是因为将军忠贤能安定刘氏天下。现在群臣鼎沸，社稷将倾，何况汉朝传统上谥号都加上一个‘孝’字，这就是为了长久拥有天下，以便给宗庙供奉血食。现在如果让汉室继嗣断绝，就是大将军赴死，又有什么面目到地下去面见先帝呢？今天的议论，应当立即解决，容不得丝毫迟疑。群臣反应迟疑的，臣请求用剑斩杀。”
霍光向大家谢罪说：“九卿责备我是对的。现在天下形势汹汹不安，霍光我应当主动受难。”参与议事的大臣听完全都叩头说道：“天下万民的性命全系于大将军一人，我们唯大将军命令是听。”
霍光马上带领群臣去报告皇太后，说明刘贺不能继续在帝位的具体事由。皇太后摆车驾来到未央宫承明殿，诏令诸禁门不要让刘贺的跟随昌邑大臣们进入。
刘贺进入拜见皇太后返回，想要乘坐居辇返回温室，中黄门宦官把住大门，刘贺进入后，把大门关闭，刘贺的群臣都不允许进入。
刘贺问：“这是要干什么？”霍光跪下说道：“有皇太后诏旨，不能让昌邑群臣进入。”刘贺说道：“有事慢慢来，好商量，不要弄得这么吓人好不好？”
霍光下令驱逐全部的昌邑群臣，都集中到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张安世率领羽林骑把这二百多人逮捕，然后交给廷尉关入指定监狱，并命令汉昭帝的原侍中、中常侍负责看管刘贺。
霍光传令身边左右说：“要小心加强夜间守卫，不要让昌邑王有机会自杀，那样会让我负于天下，落下杀主名声。”
刘贺并不知道自己马上要被废掉，他问身边左右：“我的原来群臣从官犯了什么罪过，大将军都把他们全部拘捕起来呢？”
不一会儿，皇太后诏令刘贺去见，刘贺这才害怕起来。他问道：“我犯了什么罪，皇太后要召我？”皇太后身披缀满珍珠的短袄，穿着盛装坐在布置兵器的帷帐中，几百名宫廷卫士都手持武器，期门武士持戟守卫台阶，他们都排列在殿下。群臣按照官位顺序走进殿来，让刘贺坐在最前面听从诏令。
霍光和各位大臣一起联名奏报弹劾刘贺，尚书令宣读奏章说：“臣杨敞等人冒死奏报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由于过早离开人世，派遣宗正、大鸿胪、光禄大夫等官员奉持符节出使，征召昌邑王来主持孝昭帝的丧事。昌邑王穿上丧服后，却一点没有悲哀的心思，而且还舍弃礼义于不顾，在路上不吃素食，派遣随从官吏抢掠女子，隐藏在车子中，把她们弄到他居住的驿馆中。从刚开始到达京城谒见太后被立为皇太子起，他就经常私下里购买鸡、猪吃。在孝昭皇帝灵柩前接受信玺、行玺后，他在居丧的地方打开玺印后不再封上。随从的官员又拿着符节，带领昌邑王的从宫、马官、官奴二百多人进宫，他经常与他们在皇宫中玩耍游戏。他还写信说道：‘皇帝问候侍中君卿：派中御府的长官高昌送去黄金一千斤，赏赐给君卿娶十个妻子。’孝昭皇帝的灵柩还停放在前殿中，他便叫人取出乐府的乐器，把昌邑国的乐人弄到皇宫中，击鼓歌唱、吹奏乐器，扮演戏子。等到灵柩下葬返回，他到前殿去敲打钟磬，还把泰一宗庙的乐人沿着辇道引到牟首，击鼓吹奏，载歌载舞，演奏各种音乐。他从长安厨房中取出三副太牢供品，陈放在阁室中进行祭祀，祭祀完毕后就和随从的官员大吃大喝。他坐着皇帝出行时的专用车马，车上蒙着虎皮，插上鸾旗，驱车跑到北宫、桂宫，追逐野猪，搏斗老虎。他还召来皇太后用的小马车，让官奴骑乘，在嫔妃居住的掖庭中嬉笑娱乐。他还同孝昭皇帝的宫人蒙等人进行淫乱，并且下诏对掖庭令说，有敢泄露外传的人处以腰斩之刑。……”
皇太后说道：“停，停！作为人臣怎么这样胡作非为呢！”刘贺赶紧离席跪在最前面。
尚书令接着宣读说：“昌邑王把诸侯王、列侯、两千石的绶带和墨绶、黄绶，随意佩给自己昌邑郎官中没有职务的奴仆。他还任意改变符节上的黄旄为赤色，征调御府金钱、刀剑、玉器、彩缯，随手赏赐和他一块游戏娱乐的。他和从官奴仆连夜饮酒，沉迷于酒色。他还独自夜间在温室中摆设九宾礼仪，接来他的姐夫昌邑关内侯。祖宗庙宇祭祀还没有举行，他却用玺书指使使者持节，用太牢礼仪祭祀昌邑哀王的陵园庙宇，自称为‘皇帝的嗣子’。昌邑王受玺以来共计二十七天，使者往来不断，持节诏令诸官署中征发物品，共计一千一百二十七件次。昌邑王荒淫迷惑，失掉帝王礼仪，搞乱汉朝制度。臣杨敞等人多次进谏，昌邑王不但有所改变，而且变本加厉，恐怕他会危害社稷，导致天下不安。臣杨敞等人谨与博士等人商议，大家都说道：‘高皇帝建功业成为汉朝太祖，孝文皇帝仁慈节俭成为太宗，现在的陛下继嗣孝昭皇帝后，行为淫邪不轨。《诗经》中说：‘籍曰未知，亦既抱子。’五辟的条文规定，最大的罪责超不过不孝。周襄王不侍奉母亲，《春秋》中说：‘天王出居于郑’，是说因为周襄王不孝把其驱逐，并从此失掉了天下。宗庙重于君主，陛下没有到高庙祭祀受命，不能继续承接天序，供奉祖宗祠庙，以万姓为子，应当废掉他的帝位。’臣请示有关官员准备一副太牢祭品，报告祭祀高庙。”
皇太后下诏说：“准奏。”
霍光命令刘贺起身拜受诏命，刘贺却说道：“我听说‘天子只要有七名诤臣，就是无道也不会失掉天下。’”霍光说道：“皇太后有诏令废掉了你的帝位，怎么还自称为天子！”
霍光抓着刘贺的手，解下他的玺印绶带，呈给皇太后，然后派人携扶着刘贺走下殿去，一直走出金马门，群臣都在后面相送。刘贺朝西跪拜说道：“我愚昧不明事理，不配再承接汉朝天下。”
刘贺起身乘坐副舆车返回，霍光一直把刘贺送回昌邑王官邸，然后谢罪说：“大王的行为自绝于天，臣等能力低劣，性格懦弱，不能自杀来报大王的恩德。臣宁可有负大王，不敢有负社稷。希望大王自爱，臣以后不能长久侍奉在大王身边左右了。”霍光边抹眼泪边离开昌邑王府。
群臣都奏报说：“古代废掉放逐帝王都要迁徙到远方，不能再参与朝政，请求迁徙昌邑刘贺前往汉中房陵县。”皇太后下诏遣返刘贺返回，赏赐汤沐邑两千户，原刘贺家中的财物全部返还；其姐妹四人，各自赏赐一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裁撤掉昌邑国，改设为山阳郡。
跟随的昌邑群臣因为不能辅助，导致刘贺犯下恶行，霍光把跟随到长安的二百多名昌邑群臣全部杀掉。其中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忠诚正直，多次劝阻刘贺被减免死罪论处，剃掉头发罚为城旦。
刘贺的师傅王式入狱后应当被处死，审理案件的使者责问他说：“你作为老师，为什么没有写谏书呢？”王式回答说：“臣我用《诗经》三百零五篇，从早到晚教授大王，对于那些忠臣孝子的篇章，我没有一次不尝为大王反复吟诵；对那些危亡失道的君主，我没有一次不流泪启发大王深入思考。臣用《诗经》三百零五篇劝谏，所以才没有写成谏书。
使者把这些话向上报告，因此王式也得以减免死罪论处。
霍光因为国家大事都由群臣上奏东宫皇太后，由皇太后裁定，皇太后应通晓儒家经书，于是奏报皇太后，命令夏侯胜为皇太后讲授《尚书》，转任夏侯胜为长信少府，赏赐关内侯爵位。
黄其军
作于2025年1月15日（古历甲辰年十二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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