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薛海翔老师的非虚构小说《长河逐日》,读着读着,仿佛在看一部独特的三屏影视剧,屏幕上方嵌着一个带时间维度的位置共享图,主角们所处的时空位置始终一目了然。男主郭永绵和女主薛联,各自演绎着他们跌宕起伏险象环生的故事;而第三屏上的主角"我"---即郭永绵和薛联的生命延续者,正在锲而不舍地挖掘着被岁月深埋的长辈生命轨迹的碎片,并像科学工作者那样小心翼翼地求证着、拼接着。
我把这篇小说当电影来看,不仅是因为它太有画面感,对话生动,还因为在关键节点上,都会恰到好处地响起旁白,"我"的思考,引人入胜。
我来聊聊自己听到的"电影旁白"吧。
比如序章 画面中的父亲,面对采访自己的陌生儿子说,"你要问起爷爷那一辈,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俩人平静问答的结尾处,父亲不无歉意地给了儿子一个沒有把握的建议。这时,“电影旁白"响起:"分别三十八年的父与子,回溯那飘散在岁月深处的家族线索,听长风掠过,对坐无言",切入主题,如片名推出。
还有在太平监狱的那段,也是令人难忘。读者面前出现了两个相同背景的画面:哥特式大门上的1879字样、黑色囚车、高墙铁丝网…,然而两个屏幕上人物却不同,一个是戴着手拷的18岁南洋青年;另一个是"我",正凝视着79年前的父亲。父子俩踩在同一个路面上,一起抬起头仰望那高耸的门楼…,这时“旁白"响起:"门里,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的世界,他慌乱吗?害怕吗?绝望吗?"低沉的声音穿越时空,揪心而悲凉。
还有一段"旁白“也令我印象深刻:画面中"我“在盐城抗大五分校旧址漫步,面前似乎隐约显现70年前的另一组画面:少女薛联在此接受着刘少奇陈毅等中共高层领导人关于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直接授课,她也在此接受了西方实证主义科学教育,毕业后勇敢地冲入战火,救死扶伤,出生入死…这时"电影旁白"又响起,"她已脱胎换骨…她的目光超越了祖祖辈辈生活在苏北土地上的前人,她有了信仰…,那年她十六岁“。寥寥数语,构勒出一位女军医迅速成长的背景和轨迹。
还有一段作者的思考,也是一段发人深省并令我肃然起敬的“旁白":一边屏幕上正演绎着区委书记郭永绵在1944年亲手枪决汉奸的场景;另一屏幕上却是1955年父子之间关于"你杀过人吗"的问答,这样的问话是残酷的、是沉重的,无疑是拷问被问者心灵的,同时让读者陷入沉思。这时"旁白"犹如洪钟一般响起:"…进入文明时代的人类,血液深处的残忍和杀戮…处于深度休眠之中。但是,它们始终是一种随时可能苏醒的怪物,一旦醒来,瞬间主宰宿主的个体人生…”这声音仿佛来自远古,它经久不息挥之不去,令人不寒而栗,发人深省。
总之,我在阅读这篇作品时,时不时会听到精彩"旁白",如讲到绝处逢生的中共部队由西向北战略扩张时的阐述;如对席卷全球的共产国际裹携完全不同的个体走上相同道路的归纳;如郭永绵对于在香港难以置信地生还所形成疑点的百口莫辩;如在得知薛联遇到炸弹不爆和遇子弹不中的细节后,作者为自己最终沒有丧失出生的机会而暗自庆幸;又如"我"在衡山路寓所俯首与70年前挺进上海的父亲的对视… 这些节点上的旁白,句句精到,好听,并形成了对于个体、家国的历史审视和思考,引人入胜,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