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时工小丁终于按日程来我家上班了。
小丁是在我家干了一年多的小时工,老公干建筑的在外地打工,家乡有两个上学的孩子由婆婆照顾。小丁在北京来广营的“低XX口”聚居区每月800元租了个彩钢瓦的房子,一个人在北京干小时工,一年只有春节才能和老公孩子团聚一回。之所以不和老公去到一个城市,也不到哥嫂打工的广州扎堆儿,是因为北京“工资高”,想多挣几个钱。每周四早上七点,我一开门,小丁已经预备好了一脸灿烂的笑容和大声的问候,也许因为小丁的热情和不笑不说话的性格,加上勤快利索,不计分内分外,小丁的雇主很多,都干不过来。目前给七户人家按日程提供服务。全年无休,每天十几个小时的连续工作,让小丁瘦的很单薄。六月份,小丁女儿意外摔断了腿,小丁急三火四赶回老家,让我另外找人顶替她,因为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念着小丁的好,我不愿意换人,赶集网上买了短期服务,死等小丁回来。100天之后,女儿可以拄拐下地了,小丁迅速回了北京,更加辛苦挣钱,弥补为女儿治腿花去的八万多医药费,我家的服务时间也被从早上8点半提前到了7点,这样她可以挤出更多的工作时长。
大火过后第三天,小丁急切的给我打电话:“大姐,你能帮我找找房吗?我们那一片不让住了,所有人月底前都得搬走,到时候断水断电也让人住不成了。”她着急的前言不搭后语,我当时并没闹明白为啥不让住了,还这么蛮横的只给几天时间找房,然后赶尽杀绝。我说我也不认识有房出租的人,明天我开车带你去中介吧,中介房源多,可以多比较。小丁吭哧半天说:“我不去中介,中介要收手续费。”她说为了找房她已经耽误了几家的活儿,但是找不到房子她每天心急火燎,干活也不心安。放下电话我立刻找朋友问房子,真帮她找到一处,但要到月底才能入住。把信息发给了她。接下来几天小丁没音讯了,也没来我家干活。我惦记她是否找到了安身之所,也担心她一个瘦弱的女人如何在寒风里独自搬家。打几十个电话不接,给她发了短信,告诉她我可以开车帮她搬家,有任何事给我打电话。
今天小丁来了,说搬到了更远的一个楼房里,因为房间太小,大部分家具都无法搬过来扔掉了。这个高端的楼房像鸽子笼般密密实实挤住着七百多户人家,楼挡着楼,进屋手机都没信号,所以我给她打电话她接不到。小丁说起她的新房子简直痛心疾首。一个月房租1500元,取暖费280元,电费200元,如果用WIFI再加100元,她果断去掉WIFI。她说前任租客临时提前回家,她续租剩下的几个月,才在这么短时间找到房子。可这一个月2000来块钱怎么是我们这种人住得起的呀,辛苦挣的钱都付房租了,一年两万多呀。被“高端”了的小丁,语气里割肉般的疼痛。她老公来电话说让她把剩下的东西贱卖了,然后回老家算了。她坚决不,要在北京挣钱。昨天小丁又回到原来的那片彩钢瓦住宅区,她说一个人都没有了,当初东西都被扔到大街上,无处可去的几户人家也没有了,不知他们搬到了什么地方。小丁回去是窥探一下还有没有幸存下来没被拆掉的房子,如果有,她要在春节前退房高潮时段抢一间房,再搬回来,为此,她说春节不回家了。
认识小丁一年多,从没听见她有任何对生活的抱怨,只是勤勉干活儿。对于被驱赶,她也不会上升到《宪法》中规定“公民有自由迁徙的权利”、北京不应仅仅是户籍意义上北京人的北京、现代城市应该是包容的、多元化的、管理部门执政简单粗暴等高度来反思她遇到的困境,她就是在北京为家庭和孩子下苦力挣未来的庞大打工人群中一个普通农村妇女,她卑微又顽强的像一粒草芥,所求不多,在不起眼的地方扎根生长。甚至还没搞清楚为什么别处着火而他们的房子不能住了,就匆忙“就范”,而且没学会也没功夫抱怨,又一头扎进雇主家干活儿去了。
小丁,或者还有千万个“小丁”是我们这个城市建设和发展的参与者,他们并非可有可无,他们对城市生活的贡献已经渗透到城市机体的细胞中,是不可或缺的。打着整肃环境,消除隐患的理由,用权力的傲慢驱除本就没有任何优势的弱势群体,又没有给出替代方案,在这个冬天,是最早到来的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