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到了,又让我想起了姥娘。
小时候,每到二月二,姥娘就会给每个人蒸一个“锄田人”,我们捧着热腾腾的面人,互相比着:谁的胖,谁的大,谁的漂亮……乐呵呵地玩儿半天。有的禁不住诱惑,就开吃了,姥娘大声吆喝:“从脚吃起啊,谁先吃脑袋,谁一年抬不起头来!”我是从来不敢违背的。有一年我发现,表弟的面人上竟然双手捧着一个枣,哭闹着不依,姥娘笑着说:“他是男孩儿吃了长力气,好干活!”“我也要长力气干活!”我嚷着。姥娘轻声细语:“皇娘送饭,御驾亲耕。各是各的活。你吃了会肿觜!”我摸摸嘴唇不敢啃气,但眼瞄着表弟的红枣还是不服气。长大后才知道:伏羲氏“重农桑,务耕田”,从周武王开始,每年二月二这一天,皇帝和文武大臣都要亲耕一亩三分地,求上天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二月二早上一睁眼,就跟着姥娘叨念:“二月二龙抬头,龙不抬头,我抬头。”
印象中,姥娘那一天格外忙,格外喜欢草木灰。等上工的上学的都走了,她就从炕灶里掏出许多草木灰来,关上门,在院子东面撒一圈灰粉,然后在圈内放上豆子黄米麦粒玉米小米,告诉我这是在“填仓”,然后磕几个头,我有模有样地学着。起身后,姥娘教我:“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五谷丰,民无忧。”说着还不时看看大门口,许是那个年代有所顾忌吧。接着姥娘把草木灰撒到屋脚米缸后柜底下,边撒边念:“二月二,龙抬头。蝎子蜈蚣都露头。露露头不伤娃,该去哪就去哪。”我至今耳边回响起她带着浓重河北口音的吟诵声。最后她拉着我到大门外,把草木灰围着花椒树下的大石头撒了一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铜钱,用如丝的细麻线绑住,钱放到石头下,线由她牵着一直牵到家里。中途不让我出声,怕惊走引钱龙。中午我悄悄去看,线不见了,放钱的石缝堵死了。
晚上我们围在炕上让她讲故事,姥娘就说:从前有个善良的姑娘,到河边洗衣服,看见一个老人坐在河边,衣服破破烂烂的,就拿出针线帮他缝。老人给她五色线,她觉得线色不配,就把五色线咬在齿间,谁知一不留神,把线吞到肚子里了,她很不好意思。老人摆摆手说:“姑娘,没关系!你是个有福之人!”后来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家里人嫌她丢人,把她撵出去。她的泪都哭干了,那位老人托梦:“你是个纯洁的姑娘,你怀揣祥瑞,一定要保重!”姑娘来到一座破庙里,艰难地生活着,村民看她可怜,时常接济她。挨到二月二这一天,她生了,顿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她生了五条龙!龙儿一落地见风就长,瞬间成丈。第二天五条龙扶着母亲,架着祥云飞走了。姑娘感念村民,每年二月二都要派一个龙子来降雨。那时我好想踩祥云上天!记得姥娘反复强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扶人一把不傻,让人一步不痴。姥娘,我们记住了!
有时,我也笑她。她给我们讲:有一条龙不听话,私自下雨,被太白金星用拂尘压在山下,比压孙悟空的山更重。还在上面压着一个镇碑,上面刻着:玉龙降雨犯天规,当受人间千秋罪。要想重登凌霄阁,除非金豆开花时。玉米豆黄豆,金灿灿的,不就是金豆吗?于是二月二大家就炒豆子,来拯救玉龙。姥娘边炒豆子边念叨着:“金豆开花,龙王上天。兴云布雨,五谷丰登。”那时我从历史书上知道,玉米生在美洲,直到明朝才从欧洲西亚传进来。玉米和玉龙,这哪和哪呀!我就笑她。不过我没说,没拂她的好意,更何况姥娘炒的豆子有酥又脆,可好吃呢!
我的锄田人,我是舍不得当天吃完的。因为二月二那天的饭太特别了,早上荷包鸡蛋面,叫扶龙须、挑龙蛋;中午烙饼或饺子,叫揭龙皮、拽龙耳。这一天也不允许洗衣服和缝缝补补,怕戳了龙眼,伤了龙皮,哈哈!
我最开心的还不是吃,是姥娘给我缝的一串辟邪小辣椒。绿蒂红衣煞是好看!里面填着荆芥金银花等,药香扑鼻!这一天姥娘给我缝在棉衣上,我把胸挺得高高的,总是把它露在外面,哼!我姥娘绣功好,谁的辣椒也没有我的漂亮!有一年,姥娘还给我做了一只可爱的公鸡荷包……谢谢您,姥娘!至今我还能嗅到那脉脉的药香。
成家以后,我隆重地给儿子过每一个传统节日。刚才我把“锄田人”的图片发给儿子,他会心地笑了……文化传承需要仪式感和人情味,不是吗?
永远的二月二! 永远的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