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远记得上次像这样苦闷的时刻,还是发生在高三。那次去剪“卡尺”,本打算剪“九毫”,因为嘴懒只说了句“剪上学用的”便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合上双眼,等他再抬头看见裸露的头皮时心里一凉,而理发的老太太还毫无悔恨之意地摆正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来我这儿的学生都剪‘三毫’。”后来张远回到家里终于没有控制住情绪,在自己房间里撕心裂肺、哭爹喊娘:“后天就开学了,别人看见不得笑话‘死’我啊!”
“呵呵,那时候也真惨,”张远一饮而尽杯里的酒,“至少,那时候连酒都不能喝。”
谁也没想到六年后悲剧会重演。昨天张远接到一条通知,说高中同学要聚会,他纠结了:我现在要钱没钱,要车没车,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去丢啥脸?最后他还是想去,他想老同学们,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出于面子考虑,他要先打扮一下自己,便踏进了楼下新开的理发店……
“你大爷的……这剪的是啥啊……”张远对着手机里的自己又骂了一句,撂下手机又饮了一口,脸上的红又深了几分。
没错,这一次张远的发型又没被剪好。他走进理发店,见那理发师时髦,便放下心来任其宰割,尽管那男人再三强调这是今年流行,可张远咋看咋像是六年前未剪成的“九毫卡尺”。
喝完闷酒已是深夜,张远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苦笑道:“也算是不忘初心了,爱咋咋地吧……”之后躺在床上昏昏睡去了。
是啊,爱咋咋地吧,他还能再哭一晚上不成?
2.
按照地址寻到饭店,进入包房后果然看见了熟悉的面孔们。但其他人是在几秒的沉默后才认出来他。
“诶,张远吧,对不对?”一个男生率先发声,张远认出那是自己的老同桌。
“啊……是我,是我。”
“你说你,带个帽子干啥,我们都没认出来你。”男生边说边把张远往餐桌里拉,张远只是笑笑,没说太多。不一会儿屋里又欢腾起来,喧嚣声好像带张远回到了高中时的课间时光。
“不是,你小子话咋还这么少。”身边的老同桌往张远的盘子里夹菜时说道。
张远回答:“性格问题,不好改。”
“那你现在做啥工作呢?”
“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
“行啊,上学时候你文采就好。”
“那时候就瞎写。”
“你可不是瞎写啊!”老同桌仿佛激动起来,语调也升高了,“你忘了?你那情书写的……”
“那不也都是替你写的嘛。”
“没有,我可记得呢,你以前写的那个……又‘哭’又‘笑’的,不都是写的那谁吗?”
“小点声吧,我求求你了!”张远用开玩笑的语气求饶。
“哎哟我的天老爷啊,哥们儿你都多大了,还害羞个屁啊!”
张远依旧低头不语。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张远心里咯噔一下,摇了摇头。
“哎呀!”老同桌眼睛突然发光,“她说她也没处对象,正好你俩在一起得了。”
张远知道他指的她是谁,心里颇有些吃惊:没想到她也还是单身。
“她来了吗?”张远故作镇定地夹了口菜,放到嘴里边嚼边说。
“你他妈的是不是瞎呀!”
张远停下了嘴里的动作,缓缓转头,果真看见了曾经暗恋的她正坐在自己身边,和一旁的女同学交谈甚欢。张远唰地把头转过来,睁大眼睛盯着老同桌,然后把嘴里的东西咕噜一下吞进了喉咙里。
3.
“再见各位,有机会再聚啊!”
八九点钟,路灯昏黄耀眼,一群人从饭店里摇晃了出来,打完招呼,三三两两结伴回家了。
“走!”老同桌向张远的脖子搂了过去。
“喝多了吧你,我要回家了。”张远一只手支撑住他,另一只手正了正帽子。这时侯,有两名女生也从饭店里走了出来,看见了正在路边纠缠的二人。那个短发姑娘对身边的女生说:“依依你看,人家两同桌关系还那么好!”然后就挽着她的胳膊奔向了他俩。
“哟呦呦,这不孙尚杰吗。”短发姑娘拍了一下老同桌的肩膀。
“张思,刘依依!”老同桌认出了二人,“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介绍什么啊,这不是张远嘛。”
“哦,对对对。”
另一边,张远和刘依依也打起了招呼:刘依依对张远微微一笑,张远也给刘依依回以微笑。招呼完毕。
“走,哥请你们吃烧烤!”
“好啊好啊!”张思附和道。接着两人就把不情愿的张远和刘依依拽到了某路边的烧烤摊上去了。一路上,张远的反抗最为强烈,直到孙尚杰凑到他耳边说了句“再闹我就把你喜欢刘依依的事告诉她”,张远这才幽怨地压低帽子跟了上去。
4.
月色朦胧,四人脸颊微红。有几只蝲蝲蛄摇摆着身条,从遍地的竹签子上爬了过去。
孙尚杰问:“你们现在都咋样啊。”
“能咋样,将就过呗!”张思回应道。
“咳咳咳……”一句话把孙尚杰呛到了,“你都结婚了?!”
张思往孙尚杰身上丢了根竹签子:“想啥呢?我说过日子,将就生活的意思。我现在还黄花大闺女呢。”
“那是我理解错了啊。”孙尚杰自罚了一杯接着说,“张远就不用问了,依依呢,依依现在名花有没有主啊?”
“没,我现在还单身。”
“人家之前在饭桌上就说了,你没听见啊?”
“我呀,我不是怕有的人他又聋又瞎嘛。”孙尚杰说完还给张远投了个眼色。张远转过头,喝了口啤酒。
张思这时站起来了,说:“一天天阴阳怪气的……你们吃着,我去趟厕所。”
“等会,我也跟你去。”孙尚杰也站了起来。
“女厕所!”
“什么啊,我先结账去。”
“行行行,一起走吧。”
此时桌前只剩下了张远和刘依依两人。自打见面以来,两人几乎什么话也没说。张远想的是,要是自己形象好点的话,凭借自己的相貌和才气,再怎么说也能和依依擦出些火花。可现在自己连个发型都剪不好……越想越烦,他又喝了口酒。
“少喝点。”刘依依突然发出了软糯的声音。
张远身体一震,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低着头欣赏起了蝲蝲蛄。
“你头怎么了,咋一直戴着帽子呢?”
“没事,就是……头发剪短了。”
听见回答的刘依依笑道:“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又想起我高中时候的事儿了吧。”
“是啊,开学那天你就戴个帽子,谁让摘你也不摘,后来还是班主任给你拿下来的。”
“那次更短……”
“怎么,你还怕我们笑话你啊?”
“那那天你们不也笑了嘛……”
“后来不也没怎么嘛。马上就高考了,谁还有时间天天嘲笑你啊。”
张远笑了笑,试探性地抬头看一眼刘依依,见依依点了点头后,他便慢慢地解除掉帽子的封印,将它平放到了桌子上。
“嗤——”刘依依立刻捂住了嘴,但笑声还是发了出来,“对不起……”
“你看,这不还是磕碜吗?”说罢,张远就伸手去够自己的帽子,未等抓起,一只玉手突然扣到了他的手背上。
“我不是那意思,就是感觉这发型不太适合你。哎呀,总之……”
张远哪还有心思去听刘依依说话,他将全身的感觉都不自觉地集中到了自己的右手上,心里感觉到麻酥酥的:真软的手!
“嗯?你在听吗?”
张远盯着那重叠的两只手说:“在,听着呢。”
刘依依低头,发现了遗落在张远右手上的左手,慌慌张张把它缩了回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后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用手捂住了嘴巴。
张远为缓解尴尬,趁机转移话题,开口问刘依依:“我发现你怎么总捂嘴笑啊?”话说出口,张远才意识到,对一个女生问这种问题纯属智障。
“我带牙套了,这你都没发现?”
张远怎么可能会察觉到?除了天生的反应迟钝外,又因为自卑,他始终低头不愿和对面的姑娘对视,好不容易客服恐惧后又被那两只手夺去了注意力。
张远只好回答:“天太黑了嘛……你戴那玩意儿干啥?我记得你牙口还行啊。”
张远回想起了上学时的那个夜晚。那时候两人还不熟悉。意外发现回家顺路后,张远想和那个叫刘依依的可爱女生一起走回家,可好几天也找不到打招呼的理由,只好一直尾随,后来还是在一天夜里,依依主动停下来,回头给张远投以笑容,一边摆手一边像是唤一个熟人一样说:“快点走哇!”自那以后,依依的笑容就成为了张远的月光。
刘依依回答说:“还是需要矫形的,多少朋友都说我本来嘴就不好看,还不抓紧时间弄弄。”
张远说:“我感觉还没到那种程度吧。”
刘依依说:“就你那个审美……”
张远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道:“你就讽刺我吧,我审美不好我能看上你?”
完了!当后半句话从张远嘴里溜达出来以后,一切就都安静了下来。低着头的还在低着,只是脸蛋更红了;嬉皮笑脸的还在咧着嘴角,只是眼睛睁大了一圈。
过了许久,夏夜微风拂过,沉默也未被打破。就在无言之中,有一只手伸到了桌面上,将对面的一只握了起来,没再放开。
5.
在持续了半小时后,客厅里传来了最后一阵细腻的嗡嗡声。
“好了,”女人拍了拍胸前的一个脑袋说,“先生您看看,还满意吗?”
男人对着镜子左右摇头:“一般。”
“怎么了?哪儿没剪好?”
男人摸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哪都挺好,就是没有‘九毫卡尺’那味儿。”
“滚吧你,”女人推了一把男人,“小心我让你变成‘光头远’!”
“别,依依大人我错了。”
张远站了起来,回头去摸刘依依的脸:“别动,你这儿粘上头发了。”
“哪儿?”
“这儿。”张远碰了一下刘依依薄薄的嘴唇,一下子亲了上去。张远想,比刘依依的手更软的也就只能是刘依依的嘴了。
“嘶——烦不烦啊你。”被松开后的刘依依转过身去收拾剃具。
“哎呀,十一年了,我还像高中时候似的那么喜欢你。一看见你笑我就忍不住亲你。”
“我那嘴魔力可大了。说真的,我的牙不矫正真没事吗?”
“嗯……我猜肯定矫正完更好看。”
“啊?”
张远这时搂住了刘依依的腰说:“可是那都没事啊,我就是一看见你就打心眼里说不上来的喜欢,谁管你那什么又鼻子又嘴巴又牙的好不好看。”说完,张远就又把下巴向刘依依的脸贴了过去。
“别动!”刘依依突然举起一把剪刀,“我看你那胡子拉碴也挺磕碜的,也该修理修理了吧。”
张远吓了一跳,松开手就往卧室里躲,边跑边用双手捂住嘴巴:“你别用玩意儿再把我嘴给划了!”
刘依依放下剪刀边追边说:“嗯?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手艺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