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回到洗梧宫,刚一踏进紫宸殿,便迎面看到了夜华正在批阅公文。
玄衣男子的面上又立即绽开了情意绵绵的笑容。他每次见了她,大抵都是这般,少年儿郎的情意果真是感性不内敛的。
起初,白浅见了夜华这般也有不自在,觉得这不是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爱情。只是有婚约,也不忍拂了他意,这些不自在的感觉,她也就那般勉强接受着。那时,还总想着给比她小了九万岁的他,纳几房年龄相当的侧妃,好与他郎情妾意、儿女情长。
三百年过去,夜华还是当初那般深情,只是白浅,却觉得恍若隔世。
现在见了,只觉得像身上忽然长了什么仙刺,看不见,却刺的她浑身不得劲。
“浅浅,你回来了。过来,坐。我吩咐人冲泡了你最爱喝的秋云雾。”
白浅听闻夜华这般说,先就皱起了眉,端起茶轻抿了一口,果然,苦涩的味道让她的眉头愈发紧了。
她叹了口气道:“夜华,这秋云雾对冲泡手法要求高,等闲不懂之人去冲泡,便似是糟蹋了此茶。以后,还是我自己亲手来泡吧。你若要喝,也告诉我一声,由我来罢。”
夜华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眼中的热情随着她的话暗了下去,只是白浅此刻心疼着秋云雾,没有留意。
白浅生来就是青丘帝姬,见过品过世间多少好茶也记不清了。秋云雾,即便是一等一的名茶,但若不是她心中之人亲手炒制,白浅也断不会觉得心疼可惜。
果然呵,若认清了真心,有些感觉就是无时无刻的,逃避不了,涂抹不掉。
“浅浅,前几日北海和中曲山交界处发生了一些叛乱,现在战事已平,但为防日后再起战乱,有些后续之事还需要我亲自去处理。我要离开天宫几日,你照顾好自己。”
不待白浅回答,夜华又起身拉过她的手,微笑道:“浅浅,那我便即刻动身了。本来是要今日一早便去的,想着还是等着见你一面才好。我走了。你等我回来。”
“好。我没事。你放心。”白浅努力把声音放的温柔了些,目送着夜华离开了。
夜华,你的柔情我也不是没有感受到,只是沧海桑田,而今,委实是再没有半点动心了。
夜华,你是属于这九重天的,而我白浅,只怕我如那寒月芙蕖一般,我与你,唉……
白浅独自坐着,看着杯中的茶出神,这秋云雾当真可惜了。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一挥衣袖,案几上出现了一个淡绿色的茶杯,不错,正是墨渊今日送她的。
师父说过,若茶不可口,可用此杯净化。现在正合试试啊。
白浅小心的将茶水倒入此杯中,稍稍静待了片刻,外观看,茶的汤色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她迟疑的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果然!竟已恢复了七八分秋云雾本来极佳的味道!世上竟然有此神奇的茶杯!
师父,你待十七如此之好……可十七,唉……
奈奈在门口侍立着,眼见着自家主子的神色,由郁闷到疑惑,再到惊喜,然后到现在的伤心之态,也不敢轻易扰了主子,便一夜只在殿门外远远侍奉着。
第二日,清晨,奈奈走进殿中,发现白浅已经起身自己梳妆了。奈奈低低出声:“娘娘,您怎么起的这般早,您现在需要奈奈做什么吗?”
好半晌,白浅声音暗暗淡淡的:“奈奈,这天宫收藏史籍的地方,你应该认得路吧,带本宫去看看吧。”
“娘娘说的是万书宝库吧,奴婢认得路,奴婢这就给娘娘引路。”奈奈有些奇怪主子怎么突然就提到了要去看天宫收藏史籍的地方,看主子情绪不好,也不敢多问,只按吩咐乖乖引路。
主仆二人并着身后的两列仙娥,一路出了洗梧宫而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就到了万书宝库门口。
抬首望去,白浅不禁感慨,昆仑虚的藏书阁,一向最是清净雅致之地,师父曾教过众弟子,读书乃是天下最风雅之事,必得清心静气,潜心研读,万不可沾染了金银俗念,方不负书中万千世界。
而眼前的万书宝库,和天宫其它各处金碧辉煌的殿宇一般无二。若真是等闲书生来此读书,只怕要先被这富贵之气耀迷了眼了。
正想着,一个身着暗红色官服的仙君快步迎了出来,向白浅躬身行礼道:“不知太子妃娘娘驾临万书宝库,臣有失远迎。望娘娘恕罪。”
“无妨。你是?”白浅打量着他。
腹有诗书气自华,此人眉清目秀,气度不凡,眼若桃花,自有一副风流倜傥的气韵。看衣着打扮,她猜度着,应该是管理这儿的仙官。
“回禀娘娘,臣是统管这万书宝库的文曲星君。”男子开口报上名字。
“文曲星君?你是主管文运的仙官?”白浅有些意外。
“是的,娘娘。臣平素主管天下文运。天君命臣也统管这万书宝库,带领天宫史官修撰天族史籍。”文曲笑得谦和,却隐约还透着一股傲气。
天宫的规矩,任正职的仙官,见到天君、天后、太子和太子正妃,可自称为“臣”,以示正职仙官的身份不同于一般神仙。但,这类正职仙官,大多都谦逊的很,都是和普通神仙一样,开口闭口自称“小仙”。
这个男子却与其他人不同,见到白浅一直自称为“臣”,可见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桀骜。
白浅本就不喜欢天宫这些严苛的规矩,见惯了板正拘谨的神仙,乍见一个看似守着规矩,却不拘泥于此的仙官,倒真觉得很是合乎脾性。
“本宫想要看些史籍,你陪本宫进去找找可好?”白浅也不想再多虚礼,便开门见山直说了,又对身后的奈奈等人道,“书库重地,你们不必跟来,在这等本宫吧。”
文曲微微弯腰,抬手引路:“娘娘请。”
随着文曲,白浅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四处环顾着万书宝库。
这里进门是日常纂书的前厅,一众史官们正在或写或读。走过前厅,才算正式进入书库了。
天宫这藏书的地儿委实规模可观,中规中矩的一人半高的书架排排而立,一眼望去竟也望不到头。
“娘娘,不知您想要看哪类的史籍?臣去帮您寻来。”文曲的嗓音有着男子中不常见的清亮。
白浅略一沉吟,直言道:“本宫拜师昆仑虚墨渊上神,今日本宫想先看看有关昆仑虚和我师父墨渊上神的史籍。”
文曲做了个有请的手势:“娘娘,请您在前面备阅室稍坐片刻,臣这就去取了您要的史籍送到您面前。”
白浅点点头,顺着文曲手势所指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了右手边有一间素净的小屋子。
屋内有一个竹制的案几,放着几方简单的笔墨,周围散着几个藤编的蒲团,别无他物。
白浅拣了一个蒲团刚坐下,文昌便捧着一摞书简进来了。
“娘娘,这备阅间是平素查阅史籍摘录时用的。一般也不常用,但还算整洁。您若觉得尚可,就可在这查阅。需要什么随时吩咐臣。若您觉得这儿不妥……”
白浅打断了文曲的话,和婉道:“这儿挺好的,本宫就在这儿看吧。只是有劳文曲星君了。”
“娘娘不必客气,若娘娘不弃,就直接唤臣名字‘文曲’吧。”文曲眼神明亮,不卑不亢。
白浅淡笑颔首,低头开始翻阅史籍。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山脉,名曰苍梧,中有大山,名曰昆仑之虚,为龙脉之祖。
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
“昆仑之虚山中麓,有神府,名曰昆仑虚,百神之源,神族圣地。
父神母神,创世之神,昆仑虚始主。”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四极摧,天地崩,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众生将灭。
母神有孕,炼五色之石补天缺,折神鳖之足撑四极。父神平洪水,杀猛兽,众生始得以安居。
母神元神劳动,累及胎气,生产之后,身归混沌。万花凋零,天地同悲。”
……
白浅悉心的读着史籍上的文字,心潮起伏。
原来,在那么久远的万万年之前,发生过那么多改天换地的历史。
原来,父神母神,师父的父母,远古神族最尊贵的神,为天地苍生,甘愿付出过那么大的代价,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原来,师父在他刚降生时,便失去了母亲。师父他,从小,就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照顾和疼爱……
想到这儿,白浅的心蓦然疼了。
墨渊,这个伟岸强大的男人,在他还是稚嫩孩童的幼时,失去亲生母亲的照拂和庇佑,是怎样一步步学着照顾自己慢慢长大的……
白浅再读史籍:“父神母神有嫡子一人,名曰墨渊。嫡子降生,天地同贺。奇景异象,世所罕见。三十六天,齐放金光。烟霞漫天,三年有余。七十二五彩鸟,绕梁鸣喜,盘旋不散,九九八十一日。”
“墨渊,昆仑虚之主,天资卓绝,两万五千岁飞升上仙,五万岁飞升上神,十万岁受封天族战神,司战四海八荒,又因传承了母神天赋,极通音律,世称掌乐司战之神。”
……
原来,师父,无上尊贵的父神母神嫡子,真的如神族传说中一样完美出色,让人惊叹啊!
师父五万岁竟然就飞升了上神!
白浅转眼看看自己,她五万岁时还是个连上仙都不是的、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被折颜带去了昆仑虚拜师。
虽然现在她也是上神了,只不过是十四万岁才飞升的上神。可见这上神和上神之间的差距……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
自己心中的这个男人优秀的如同巍巍高山,足够让人仰望赞叹……
白浅的眼中闪烁着惊叹、骄傲和喜悦,又随着对比自己的念头,眼中也有羞愧、叹服和感慨。
史籍又载:“父神身归混沌,远古众神也都先后应劫离世。四海战火重燃,八荒动荡不安。墨渊身负天下,挂帅征战,与东华帝君召集父神嫡系将领,带领神族将士,历经鹿吴反叛、戎盘之乱、神魔大战等大小数十场血战,磨砺众生,杀伐止战,方平定一切战祸。”
……
白浅的面庞上浮起了深刻的复杂的心疼难过之色。
她目光悠远,透过这史籍的书简,仿佛回溯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一场场战争,仿佛看到了墨渊厉兵秣马、提缰挥剑的万千过往。
师父,你到底经历过多少的战争?
师父,那些叱诧风云、龙血玄黄的岁月,你背负过怎样的坚忍磨砺?
师父,漫漫岁月中,可有人能够让你一诉心中负累吗?
师父,你一定承受过无数的苦痛伤病,可有人及时为你疗伤吗?
师父,十七拜师之时,那些惊心动魄的战火早已远去,在你的庇护之下,十七也岁月静好地过了两万年,你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沉稳持重的模样。十七以为师父就一直是这样的,可是,十七却从来未想过,在你我遇见之前的那漫长岁月,师父都经历过什么。
战神,战神,师父十万岁受封战神,战神这个封号怎会是轻易封来的!
师父……
收回思绪,白浅又继续翻阅下去。
“皓德君六万三千零八十二年秋,翼族之乱毕,父神嫡子墨渊偕座下十七弟子司音,双双归隐,杳无所踪。”
……
心,就这样毫无防备的狠狠的疼痛起来!
白浅不禁抚住心口,七万年心头血的旧伤,如同被刀剑劈开,撒上生盐,又扔入油锅,烈火灼烧一般,疼的无以复加。
白浅不住颤抖,脸色苍白了起来,眉头紧蹙,呼吸凝滞。
文曲一开始是在备阅室门边也拿了本别的史籍在看,既是为了候着太子妃不时吩咐,也是打发时间不至于闲待。这里的史籍对他来说,早已熟悉无比,很多都倒背如流了。
他看了会,觉得手里拿的这本史籍有些无趣,抬首看到太子妃娘娘阅读史籍那般认真,觉得有趣,左右无人,索性便倚着门框看起白浅来。
这天宫,虽然尊贵的神仙也不少,但文曲有些恃才傲物,素来也不喜与人深交,平日里与众神仙就是过过场面而已。这太子妃,虽然是初次见面,却让他有种莫名的认同感。
文曲眼瞧着白浅,方才一直高冷淡然的女子,此刻却面上神色多变,眼中意味闪烁,倒真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待要开口围绕史籍问一问,却突然见太子妃面色苍白、手抚心口,似有身体不适之状,文曲大惊,赶忙走近案几旁问道:“娘娘,您可是有不适?”
白浅气促声弱:“文曲,本宫不太舒服。今日不再看史籍了。你能否到门口叫我宫中仙娥进来扶我一下?”说话间人已经摇摇欲坠,几欲昏倒。
文曲急了,也顾不得天宫礼仪,等不及到门口叫仙娥,自己一伸手臂,将白浅扶将起来,打横抱起,朝万书宝库门口快步跑去。
在前厅一众史官的瞠目结舌中,文曲将白浅已抱至门口。
奈奈等人见状大惊,迅速围拢过来:“见过星君。我家娘娘这是怎么了? ”
文曲对领头的仙娥奈奈急声道:“快传轿辇!快派人请药王!”
奈奈火速吩咐了两个仙娥去办了。因此处离得洗梧宫也不算远,轿辇很快便到了。文曲将白浅抱上轿辇,才松手退出身来。
奈奈回身待要依制行礼作别,文曲急了:“休要多礼!快回去让药王救治你家娘娘要紧!”
目送轿辇和一众仙娥迅速离去后,文曲才定了定神,调整了下要蹦出胸口的心跳,呼出一口气。
今日,这太子妃,若在万书宝库出了什么差池,自己这个仙官是万万担待不起这个责任的。
这太子妃何等尊贵人物,不要说太子殿下和天君会问责,就是青丘,一旦追究过来,自己怕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难逃罪责了。
文曲这么一想,冷汗就出来了。
这太子妃不会真是什么旧疾复发吧……怎么从来没听说啊……文曲猛地摇了摇头。
唉,还是过会等看洗梧宫传来的消息吧。阿弥陀佛,苍天保佑……
天宫这位向来神采飞扬的才子,一时竟也呆愣没了主意。
想了想,还是先进去将刚才太子妃阅览的史籍整理归位吧。文曲收敛了平日里风流倜傥、满不在乎的作派,神色凝重地回身向万宝书库内走去。
三生三世桃花漫心——第二十九章 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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