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建唐,国号武德,次子李世民功名日盛,太子李建成联合齐王李元吉,排挤李世民。
李渊的优柔寡断使朝中政令相互冲突,加速诸子兵戎相见,李世民在危机时刻决定背水一战,先发制人。抢先一步杀死李建成和李元吉,史称玄武门之变。
武德九年,李世民状告太子李建成。
翌日,李渊召二子入宫,至玄武门,建成被世民所杀,时年三十六岁,满门皆被诛。
武德九年六月,太子府。
暗红的大门被推开,露出里面富丽堂皇的明黄楼阁。
士兵鱼贯而入,举剑跨过高高的门槛,冷漠踏破太子府曾经的荣华富贵。
不知是哪个宫殿里,身穿锦服的女子默默坐在地上,身旁是歪倒的桌,倾倒的壶,没有洒出一滴酒。
女子头枕膝盖,金色的头发垂下,被女子长而浓密的睫毛不断扫起,落到一边,再顺着脸部温柔的线条缓缓垂到眼前。女子似是想起了什么,闭上眼,金黄的眼眸被遮住,睫毛下刷出一片阴影。女子的表情微微透出点笑意——又想起草原了…
记忆里的草原,天空总是那样湛蓝,白云飘飘,草原和天一样的,遥遥望不到边际。
哎,那个穿梭在草丛间的小女孩儿?是她?明明身量还没有草根高,依旧没有阻挡一样跑着,似乎还有娇嫩的童声哼着曲子,与风声和鸣。
又有极熟悉的女声喊过来:“郡主!小郡主!”然后温暖的手将美丽的小女孩儿抱起:“跑太远会找不回来哦!”
只是,多年前不经意的话语,又有谁知在多年后,真的一语成谶。
女子伏在自己的膝头,静静回忆。
“哐——”
房门突然被打开,光一下子全数倒进女子的眼睛,阵阵黑暗中,有个异常熟悉的影子,身着战甲,挺拔着身,快速走来。
女子于地上缓缓回头,看进那英俊男子的眼中。
然后,垂眼行礼:“秦王……”似是突然醒悟了什么,改口:“不,太子殿下,罪妇李瑾叩见。”
李渊次子,秦王李世民,不久后的太子。
对面的男子定定看她,失神。半晌,弯腰附在她耳边冷笑:“黄粱一梦,岁月倒真是不曾蹉跎你半分。”
女子苍凉笑,张开玉般的眼睛,又像忆到了从前:“殿下要的东西……若是在十六年前取走多好。”
正是豆蔻年华的女孩儿,看着战场上的厮杀,看着那个部落被杀,只得抱头躲藏。好像有个人,是战场上的突厥士兵,一把拉起她:“跟我走!”
“要去哪里?”女孩儿惊恐。
“想活命就少啰嗦!”士兵吼。
“放手!”
“与其落在汉人手里,还不如跟我逃去做婆娘!”
“叭——”一个巴掌不由分说扇到突厥士兵的脸上。
“放肆!”女孩儿怒道,“你怎敢对可汗的女儿如此放肆!滚开!”
突厥士兵一把揪住女孩儿的领口,“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顿了顿,低声冷笑,“你不过是你爹送来突厥的人质而已。”
女孩愣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听得士兵的怒吼响在耳边——
“回纥的杂种!”
然后那士兵举刀:“带不走的就去死吧!”
下意识闭眼去挡,却挡住了突然被刺出的鲜血。
然后,女子看见一个身披战甲的汉人,长戟穿过刚才士兵的身体,甩到一边。似乎一切都是慢动作,她看见风将他的披风吹起,他双手握着武器坐于马上,鲜血飞溅中面不改色,英俊的面容上有着不同于草原男子的杀伐决断。
男子停到她的面前,带血的剑尖刺进她的额头,又迅速拔出,右手执缰左手拿戟,看着下面的她皱眉吃惊:“回纥人?”
怎么会有如此伟岸的汉人男子?她呆呆的望着她,眼睛里有什么光芒射出。
只是那时候的她又怎会知道,那一瞬间,就过去了一辈子。
战争结束,突厥竟然就这样被打跑了。她坐在草地上,看数百尸体中唯她安然无恙,想,自己命可真大,又想,刚才那个男子生的当真俊美。
“在那里!”
“还在还在,太好了!”
谁在说话?她回过头。
有两个汉人朝她走来,然后拉起坐在地上的她,其中一个解释:“漠西都被突厥人占了,姑娘怕是回不去了。”
啊?什么?回不去了吗?那她该去哪里?
另一个汉人又说:“姑娘,二公子命我们来接你。”
二公子是谁?是刚才那个救她的汉人男子吗?她的手被面前两个友善的汉人拉着,听得那两个在耳边絮絮。
“好美的眼睛,公子跟我们形容‘昆仑玉’一般,果真半点不差。”
“姑娘会汉人的话吗?”
“姑娘叫什么名字?”
……
“阿瑾,”她喃喃重复,“殿下赐的这个名字原来是美玉的意思。”
良久,她又道:“可惜我却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对面的男子皱起粗而长的眉,在她的注视中缓缓抬起手,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却又在最后一刻垂下,慢慢的动作伴着低沉的声音:“你…可曾后悔?”
她自嘲般闭上眼睛,重新坐于地上,将头放在胳膊弯里,答道:“如草之兰,如玉之瑾,匪曰熏琢,成此芳绚……若当时直接问殿下该多好。”
只是那时候,光这么想想,就把这辈子的气力都耗尽了。
“二公子!二公子!”
年轻的秦王回过头,看到那个回纥的女孩穿着汉人的装扮红着脸走过来。
梅花妆,垂练髻,身穿襦裙,清秀可爱的样子将阿瑾的身材勾勒得极纤弱,貌美的样子活脱脱的中原女子。
李世民被迷的不成样子,直勾勾的盯着她走到面前,又直勾勾地看她将茶登上,他看着那双奉茶的手,想着,这双柔荑可真真好看。
李世民便在美色中享用了一口茶,然后——
“咳!咳!”这茶怎么如此苦?李世民想,果然美色是不可贪得的。
阿瑾举起茶碟挡住脸,想,汉人怎么这么矫情?她第一次泡茶哪里知道小小的叶子可以泡出这样的滋味?
晚上,李世民约阿瑾出来,两人在马上碰了面,互相看着却又谁也不说话,竟无端生出几分尴尬而暧昧的气氛来。
许久,李世民终于开口:“天气不错。”
天气不错?天气真是不错!草原的晚上竟然看不到一颗星星,天气好的连乌云都出来遮星星了!
可是,她却十分鄙视自己比李世民还要腼腆羞涩:“是……是啊。”
李世民把突然脸转到一边,不让阿瑾看到脸颊烧透了的自己。
阿瑾悄悄打量着李世民,想着,这男人怎么了,如此奇怪。
阿瑾听得李世民低沉中略带羞涩的声音:“汉人装扮很适合你。”
其实她穿草原装扮更美,她想,不过他既然说好看,以后便都穿汉人的服饰给他看好了。
李世民终于找回了话题:“我三日后出征,你随女眷看守,我大哥会照顾你。”
“这次要征讨何处?”阿瑾问。
“突厥。”
突厥?那么会不会见到同族的人?“请…请问,可在战场上曾见过回纥人?”阿瑾道。
“战场上有不少回纥人夹在突厥军中,这么小一个部族也敢为虎作伥,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等收拾了突厥再与他们算账。”李世民给阿瑾解释,看到她沉默不语,以为她在意自己的草原出身,便安慰她:“阿瑾无需在意这些,我们早当你是自家人。”
末了,李世民劝阿瑾:“如不嫌弃就一直住下去吧。”
然后,李世民调转马头,回营。
只留下阿瑾一人面对茫茫天空,失神地喃喃自语:“公子…从没问过我本族的名字呢。”
阿不格马苏。
我们最珍贵的花朵。
这是再也不会有人呼唤的名字。
失去的故土的花朵,回不去,亦离不开。
李世民站在阿瑾的面前:“此次远征需要些时日,待我回来……”
“将军!要出发了!”一个小兵牵着马喊道。
“传令出征!”李世民快速跳上马。
“是!”
李世民回过头,看了看阿瑾,没说什么,快速扭了头,飞奔而去,只留下一句话,是肯定的语气:“等我回来!”
阿瑾看着那鲜红的披风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心里只是没来由的痛,想着要有好几个月见不到他,见不到他的面庞他的身姿,亦听不到他的好听的低沉的声音。
阿瑾靠在墙上哭了个痛彻心扉。
谁知道呢,这一去,便成了两人最后一次的独处。
“捷报!歼敌六万,斩获首级四万余!”
“捷报!收复二郡!”
“捷报!!”
……
李世民,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那次说待你回来要怎么样?
你,娶我可好?
“李建成密谋行刺我后哗变逼宫,我本不想杀他。”李世民看着跪在地上的李瑾,慢慢解释。
李瑾说:“是,如果殿下不杀就会被杀。”
“对于我杀了你丈夫,你就只有这些话吗?”
“…社稷,王权,我一个女子又能说些什么?”
“那么,”李世民蹲下,与李瑾面对面,语气里带了些期待,“你为何要嫁给他?”
李瑾的眼睛空了,无力地笑:“对现在的殿下而言,这个答案有那么重要吗?”
往事总如过眼云烟,一吹即散,然后,那烟便会飘飘落落到每个地方,随着呼吸,深入血液,跟着脉搏,扎在心中。
下午,阳光微晒,太子的后院里,有两个施粉带妆的女人麻雀般叫个不停,有一个梳着双环望仙髻的回纥女子拖着脑袋愣愣出神。
“我们这位新夫人,听说与二公子有旧哪。”
“那为何……”
“若李氏得了江山,自然是嫁给太子划算。”
“嘘,这话不能随便说。”
“生的那么美…心眼可一点都没少……”
那时候她在干什么?哦,她听着背后的声音,眼睛却看向草原的方向。想草原的景,草原的人,还有那时候在草原上的他。
“嘿。”
李建成走进房,拿起桌上的茶杯,酌了一口,向着阿瑾笑:“我那个二弟啊,可真猜不透他,本来说得好好的凯旋归来开庆功宴,听说你嫁来我府上,突然就疯魔了,纵马狂奔四个时辰,一头载了下来,现在还没醒。”
李建成走近阿瑾,与阿瑾对视:“夫人不打算去看看?”
阿瑾笑:“夫君想说什么呢?”
李建成凑得更近,使得眼睛更加狭长:“花了这么大力气把你弄来,想知道你的心在不在呀。”
“人都在这儿,心有怎会不在?”
“那可未必。”
阿瑾笑了笑,低头不再说话。
心不在这儿又怎样?难不成你还能把我放走?
这个答案很重要吗?
重要吗?
“对,很重要。”听得李世民那低沉的嗓音响起,“这个答案我等了十六年。”
李世民执着的盯着李瑾:“说!”
半晌,没有听到答音,李世民抬起头。
有血,一滴滴不间断地从李瑾的鼻子中流出,流过樱唇,顺着下巴滴到她的素手上,红白相间,煞是扎眼。
李建成扑过去,大喊:“怎么回事!?”
李瑾却迅速举起左手,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原本秀丽的脸,听得她在袖子后面大喊:“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如此丑陋的样子。
李世民看到地下的倾斜的酒杯,闻了闻,大惊失色:“鸠酒!”
杯子被大力甩出,“啪”的落在地上,碎成数片。
片片瓷片中,夹杂着他的愤怒“谁给的?我杀了他!”
又有他慌张惊恐而不知所措的声音响起:“太医!去传太医!”
“是!”
李瑾埋在他的怀中,两只手抓着李世民的胳膊,始终低着头,不让李世民看见她的面容。
李世民反抓起她的肩膀,说着他自己都不清楚的语句,他疯狂地大叫:
“不准死!”
“看着我!”
“告密我他打算行刺的是不是你?”
“是不是?”
外面的天光微沉,屋内依旧昏暗。点点的光便透过窗,格子状的洒到室内。诶,中原的天总是如此阴沉,全然不似她草原的天空,高而远,蓝而深。
其实还是草原上好。李瑾想,在草原上的他,青涩,在草原上的他们,单纯,完全不像这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个人话里藏话。
李瑾趴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想着李世民的样子,哎,他还穿着当年的战甲呢,明光铠,护心镜,红色的披风……她还记得战场上英雄救美的英勇无敌,还记得他腼腆羞涩地约她出来,还记得他出征之前的眷恋眼神,还记得相处的种种……只是,再也回不去当年了。
耳边是李世民茫然愤怒的话语,李瑾却感觉这样十分好,可以在自己十六年来梦寐以求的怀抱中死去。
只是不能让他太伤心了。李瑾想着,用力抓住他的衣服,深吸一口他的味道,不管拼命流下的眼泪,只是用尽力气说着:
“殿下…”
“错过…”
“不是错了,”
“是过了呀。”
短短十二个字,好似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却是她悲苦的一生。
李世民看着怀中的人突然失去力气,软软的趴在他怀中,再无声息。
怔怔地抱住她,这晚了十六年的拥抱,在今日,武德九年的六月,终得完愿。
只是这享受暖玉温香的代价,太大。
似是那年并骑于马上,耳边还是阿瑾的声音:“公子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李世民抚摸着怀中的脸颊,将她嘴角的血抹掉,听着那时候稚嫩而又意气风发的他说:“江山大业吧。”
“阿瑾呢?”他反问。
有泪滴落在怀中回纥女子的眼角旁边,他看着面前点着梅花妆的女子,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女孩儿,依旧梅花妆,神情略有落寞。
是那个温婉的声音响起,夹杂着淡淡失落:“我的…那些都不重要啦。”
有数人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有士兵大喊:“殿下!太医到了!”
“迟了。”
偌大殿堂,只听得那落寞悔恨的男声响起:
“足足迟了十六年。”
随后,李渊诏立世民为皇太子,下令军国庶事无论大小悉听皇太子处置。
不久之后李世民即位,年号贞观。
世民继位后,追封李建成为“息王”,谥“隐”。
其在位期间,四海升平,博大开明。
史称贞观之治。
文章改编自夏达漫画《长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