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雨水很多的季节，我这里阴雨连绵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快两周。外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有时候雨天遇上回南天，家里也变得非常潮湿。
我不讨厌雨天，但我不喜欢回南天。
一》
今天上午的天空很明朗，虽然没有出太阳，但看起来并不会下雨。
我把前段时间只画了一点点的油画重新拿出来画，把手机放在一旁播放着旋律好听的歌。我很喜欢边听歌边画画，既放松又专注，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才画了一会，就感觉家里的光线明显暗下来很多。天上飘来一大片乌云，看这情形是要下一场大雨了。最近的天气总是这样，当你以为会下雨时，它偏偏不下；当你以为不会下雨时，它又偏偏突然下起雨来。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又像是在捉弄你。
果然，不到十分钟，一场大雨从天而降。
我把灯打开，继续画我的油画。
雨下了一会后，家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咿咿呀呀不知说了些什么，就直接进家里来了。我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看还真是记忆中的那个“哑巴”。
他进我家后并没有停止咿咿呀呀，声音大得能掩盖住我手机里传出的歌声，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我妈招呼他在家里坐一会，他一会会指指天，一会指指身上穿的衣服，嘴里努力挤出“雨”、“大雨”、“躲雨”等这样的字眼，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想在我家躲会雨。
我妈给他倒了一杯水，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他又开始咿咿呀呀了，发出的声音我依旧听不懂。不过能猜测到他应该是在表示谢谢。
二》
其实他不会说话不是先天性的，而是后天造成的。他小时候会说话，后来因为生病没及时医治才变得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这是小时候听我妈说的。今天听他的咿咿呀呀声中夹杂着个别字眼，相比从前，我突然觉得他厉害了很多很多。因为以前他只会咿咿呀呀，一个字眼也说不出。
在我们这里人人叫他“哑巴”。小时候好奇他叫什么名字，向我妈问过他的名字，我妈说她也不知道。估计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因为他不会说话，就都叫他“哑巴”了，好像“哑巴”这两个字是他的名字一样。
我在想，他知道或者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他和我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多大变化。还是穿着灰褐色的衣服，黑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没了光泽的破旧皮鞋。他的头发和十几年前差不多，以前是黑头发里夹杂着少数白头发，现在是白头发里夹杂些许黑头发。每次见到他时，他身上都背着一个小木箱。
那个小木箱是他生活的经济来源。
小时候我妈总在我面前夸他，说他聪明机智。以前不以为然，后来才觉得他真的很聪明。
他的小木箱里是一整套理发工具，大人小孩的头发他会理，男人女人的头发他也会理。听我妈说他没用多长时间就学会了理发，这是我妈夸他聪明的第一个方面。
在十几年前，要去一趟县城比较费力，而且也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所以很少有人会因为需要理一次头发就去县城。于是他就背着小木箱走路到每个村，挨家挨户转悠看看有没有人需要理发。这是我妈夸他聪明的第二个方面。
在那个时候他就抓住了农村人民的普遍需求——不方便常去县城，但需要定期理发。实际上他是抓住了商机啊。
三》
我和弟弟小时候的头发都是他理的，不过多半是被我妈抓着来让他理。
那时候我和弟弟都怕他。
一是因为我和弟弟不听话的时候，我妈就会拿他吓唬我们。说是不听话的话，等“哑巴”下次来了就让他把你们抓走卖掉。所以我和弟弟哪会让他给我们理发，每次见到他躲着还来不及呢。
二是因为他来我们村，恰好我爸妈又不在家的时候，他真的会作势要跑来抓我们。尽管我们一见到他就跑，可迈的步子终究是比不过一个大人呀。所以小时候我和弟弟真的被他吓哭过好多次。
不过他总是乐呵呵的。乐呵呵的咿咿呀呀和大人们打招呼，也乐呵呵的吓哭村里的小孩子们。
看小孩子被他吓哭他会笑得更欢，这大概是他辛苦走路给人理发途中的一点乐趣吧。
年纪大一些的孩子不怕他，甚至会想办法欺负他。
比如，趁他给别人理发的时候往他的小木箱里放一些石子，并特意盖住不让他发现；趁他给别人理发的时候把他用不上理发工具偷偷藏起来不让他找到；在他路过自家门口时大声呵斥他，等等。
我不再怕他的时候也做过这样类似的事情。他有时候会气急败坏，但是过一会就又乐呵呵的了。
尽管有些大孩子们会欺负他，他还是会来我们村。隔一段时间出现一次，给需要理发的人理发。有时候整个村都没有人要理发，也有时候会有好多人排队等着他给自己理发。
很小的时候以为他只来我们村给大家理发，后来稍大一些才知道他一天会去好几个村庄，我们村只是其中一个。那些他没有出现在我们村的日子，他去了更远一些的村庄给需要理发的人理发。
四》
今天他又出现在我们村了。
听他在我家咿咿呀呀了好一会，我才忽然反应过来，去各个村庄给别人理发的路他走了二十几年，甚至更久。因为，或许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在走了。
想想其实挺佩服他的，为了生活几十年如一日的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一做或许便是一生。比起我们大多数人，它为了生活要努力得多。
我在想，在很多个这样突如其来的大雨天气中，他都会找一户人家躲雨，今天是在我家，下一次，或许是在别人家。每到一个村庄，他还是会乐呵呵的吓唬小孩子们，就像以前吓唬我和弟弟一样；每到一个村庄，或许他也会受到不懂事的大孩子们的欺负，就像我以前那么欺负他一样........
我在想这些的时候，雨停了。天空又恢复了明朗的样子。
他乐呵呵的跟我爸妈咿咿呀呀后从我家出去了，拿着他锈迹斑斑的蓝色雨伞，身上依旧背着他的小木箱。
他要走向下一户人家、下一个村庄咿咿呀呀的询问别人要不要理发了。
他离开我家后，家里没了他的咿咿呀呀声，瞬间变得很安静。我听着歌声又继续画我的油画了。
我们的生活仍在继续。
我们都要努力着，好好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