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春天是在连绵不断的雨水里洗刷出来的新芽,或许你也应该明白坐在门框上面拖着腮帮子看着雨点砸在门口黄泥巴地上一个个的小水坑。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认识我堂哥了,他大我一岁,我对他开始有明确的印象时只记得他有着一双笑起来成两条缝的眼睛,宽广的肩膀,流着很长的鼻涕,还有当时换牙的年纪掉落的门牙,我们这里土话叫缺爬齿。当然,轮到我换牙的时候拿着手里半边苹果慌忙跑去找我奶奶,眼泪和鼻涕一起在脸上画图,旋即便打开小小的手掌给奶奶看那颗还带血的门牙,脑袋里冒出来在电视里看的那些老人家没牙的样子“奶奶,我是不是也老了,你看我牙都掉了!”“傻话,换牙就说明我们的小云梓要长高了!咯咯咯”我一把捂住咧嘴大笑的奶奶,想哥那时候就在旁边看着,疑惑他是不是当时也问过这个问题。想哥和我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给我的记忆中留下来浓墨重彩的一笔。
油菜花里长出来春天,而我们是油菜花地里长出来的小孩,我有时候会想,小时候的自己也会怪我吧,我替他走了那么多错路,可怜他也没想到那时候望着天空数星星嘴里念叨着以后要成为什么什么样的人的小乖会成为令人厌恶的大人吧。想起那年在小河沟里摸螃蟹,浑身湿透的坐在光溜的大青石上:“哥,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以后想成为发明家!”“那我就要当航天员,比哥你厉害!”余晖照在河沟里反着刺眼的光,想哥说了什么,我也记不太清,只模糊记得眯眯眼笑的样子。轻舟已过万重山,终于我们都没有如愿以偿。生活就像腊月早起的大雾,迷迷糊糊看见丝丝缕缕的光,你一直追走走停停忽而发现这雾是拨不开的。在对过去的追寻里我像个长期囚于孤岛的犯人。每逢人生的岔路口,很多次我都是选择的错误的一条。之后想起却是猛锤大腿。
思往矣,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望今时,年少曾提豪言语,如今碰壁满身灰。如今我也是当哥的人了,前不久我弟问我:“哥哥,你以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啊?”我揉了揉他的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如今,我最想而且最难成为的人是我自己。
几年后的春天我在时间的怂恿下被推进了三年级的教室,或许时间过去太久我早已记不清那天是因为什么原因跟同学生了矛盾,矮个子的我自然被按在地上挨打,想哥两步并做一步闪上前来推开了他,一手搂过我把我护在身后。这是我和想哥第一次“并肩作战”,也是唯一一次,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他在我心里形象是高大的。旋即,我们俩把人家痛扁一顿,回到家我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这时候想哥还是把我遮起来“是他先欺负弟弟的,我肯定要上去帮忙啊!”一瞬间感觉,他在我心里比儿时看过的金刚的身形都要高大许多。
年幼的我不知道死亡,那对我来说是个飘渺的事情,只有在电视上才看的一知半解。春天的结尾,门口爷爷种下的月季和爷爷的身体一起凋零,我不知道那意味这什么,随着陆陆续续外出打工的父母亲和叔伯回家守在床前,我的眼里只看到他们每个人神情都无比严肃,家里的气氛沉重的好像我只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随着我的心跳一呼一吸。数日之后,哪位存在我记忆里的慈祥又调皮的爷爷去世了。
爷爷是个倔老头,在我的印象里我记得他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会收起他那因为常年吃药满脸褶子的脸,取而代之的是让我和幼年时期的想哥不由得心里发怵的神色。倔老头的统一标配是咬牙切齿的样子,当他听说我考试考了三十多分,当时的他病的全身上下就像干柴一样还是三两脚从房间里踏出来,那是我记忆里最后一次看见他咬着牙齿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的眼泪像决堤的坝,旋即,心一横跑出那个矮矮的房子。那是我第一次顶嘴!“逃出去!快逃出去!”我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对我说,脚步越来越快,一番挣扎下,我蹲在我最喜欢呆的橘子树下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可怜我那病入膏肓的老头儿,在后面一声一声的喊着我的小名。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却离开了家门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我不记得我当时在想什么,许是痛恨自己的无能,不然是在埋怨两位老人的责骂。日后每当想起这个夜晚,心里总会下起暴雨,随着月季花瓣飘荡去了那个我日思夜想的人儿身边。
人如花,凋零似落叶,枯败一瞬,往返如此。人在死之前会有预感嘛?会的,爷爷那天晚上把我们一个个叫到床边,用他那粗糙且布满老茧的大手攥着我们胖乎乎的小手“想,你是哥哥,你要照顾好弟弟,你长大了也要保护奶奶,好孩子,过来,爷爷抱抱你。”“六儿,爷爷不怪你,爷爷从来没怪过你。你要和哥哥一样保护好奶奶,听到了吗?”想和我一把一把抹着鼻涕和眼泪重重的点头。
我本以为爷爷也会哭,毕竟他那么怕死,害怕他走了之后家里新买的蛇皮二胡没人奏响;害怕他走了之后门口的花奶奶会全部养不活;害怕他再也听不到收音机里面的黄梅戏。可是,那是多么平静的一张脸,他微微笑着,还是收不起他那泛黄的龅牙和那饱受岁月蹂躏的脸庞。我的小老头儿,临走之前一如既往的让自己的儿子们把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利利落落。
山还是垮了,他还是垮了,岁月和病魔在那个挺拔的身躯上打了一拳又一拳。他走的是那么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想哥趴在床边泪流不止,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不敢看他,我想逃避!我想这是假的!我在房间外想着那屈指可数又多如牛毛的往事不能自已。
命运多舛,他是个辛苦了一辈子的人,不可否认,他是我人生中第一个老师,是我指路的向标。是那么无私,却又那么自私,自私到这么多年没来过我的梦里。
自那以后,我和想哥结束了这么多年同居的生活。由各自的父母带着生活。再后来我们升入了初中,他便成为了所有人口中那个值得我学习的榜样,学习好性格好。我们也渐渐地不胜当年那样要好。
说真的,我想念那段时光,每每想到把我挡在身后,打架打到互相赌气第二天又重归于好的时候,一起在河沟里摸螃蟹再分头从家里偷油炸螃蟹的时候。可憾,那是当年。欲买桂花同载酒,记忆的碎片里摸螃蟹的两个孩童终究还是像烧过火的柴禾那样被捻的粉碎而后又被时间卷走。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