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白话《红楼梦》第七十二回

第七十二回 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

  且说鸳鸯出了侧门,脸上还泛着红,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真是意外的事。想到这事非同寻常,若说出来,奸盗相连,关系人命,保不住还要连累了旁人。反正与自己没有关系,先藏在心里,不说给任何一人知道。想好后,平静了一下心情,进到贾母屋里回复了贾母,大家安息。从此,鸳鸯一般晚间便不大到园中来。一想到园中尚且有这样的奇事,何况别处,因此连别处也不大轻易走动了。

  原来那司棋因为从小儿和她姑表哥在一起玩耍起住时,小儿戏言,都发誓将来非对方不娶不嫁。近些年长大了,二人出落得相貌俊秀、风流倜傥,不免戏言变真情。但彼此又生怕父母不同意二人婚事,所以一直不敢提及,只能暗藏心里,等待稳妥时机。司棋平常回家时,二人眉来眼去,旧情不忘,只是没机会亲近。实在忍耐不住,二人便设法里外买通园内守门的老婆子们给留门。今天表哥便是趁乱初次入园私会。虽未能成双,却也海誓山盟,互赠信物,私定终身。忽被鸳鸯惊散,求得鸳鸯守口许诺,表哥慌忙穿花越柳,从侧门溜出去了。

  司棋一夜没睡着,思来想去,后悔不已。次日见了鸳鸯,脸上还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非常不好意思。心里怀着鬼胎,无心思茶想饭,起坐恍惚。挨过了两天,不见有什么动静,方略微放下了心。这天晚间,忽然有个被她买通的婆子来悄悄告诉她说:“你表哥逃走了,三四天没回家。现在府里正打发人四处寻找呢。”司棋听了,气了个倒仰,心里暗恨道:“就算闹出事来,我们二人也该死在一起。你枉做男人,先吓跑了,可见是个没情意的人。”不禁生了一肚子怨气,第二天便觉得心中不舒服,百般坚持,还是坚持不住,一头倒在床上昏睡起来,变成了大病。

  鸳鸯听说园外边无缘无故走了一个小厮,园内司棋又病重,要挪到园外去养病,心里料定是司棋和表哥二人畏罪的原故,怕我说出来,才吓成这样。因此,自己反过意不去,借着来看望司棋的机会,把其他人支出去,站起身子,对司琪发誓说:“我要是告诉其他任何一个人,叫我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白糟踏了自己的小命儿。”司棋躺在床上伸手一把拉住司琪的手哭道:“我的姐姐,咱们从小耳鬓厮磨,你从没拿我当外人看,我也不敢待慢了你。如今我虽一着走错,你若果真不告诉其他人,你就像我的亲娘一样。从此后,我活一天是你给我一天,我的病好之后,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礼拜,保佑你一生福寿双全。我若死了,变驴变狗报答你。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过三二年,咱们都是要离开这里的。俗话还说,‘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如果日后咱们遇见了,那时我又该怎么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一面说,一面哭。这一席话把鸳鸯说得心酸不已,也跟着哭起来,点头道:“这话对。我又不是管事的人,白去献殷勤,何苦要败坏你的名声?况且这事我自己也不便开口向别人说。你只管放心。这次养好病,可要安分守己,再不许胡乱行事了。”司棋枕在枕头上连连点头。

  鸳鸯又安慰了司琪一番方出来。因为知道贾琏不在家中,又想到这两天凤姐精神头不像往日那样足,所以便顺路来探望凤姐。进入凤姐住处院门,二门上的人见是鸳鸯来了,便站起身恭迎她进去。鸳鸯刚走进堂屋中,只见平儿从里间出来,见是她来,忙上前朝里屋挤了挤眼悄声笑道:“刚吃了一口饭歇了午睡。”又指了指东边房子说:“你先到这屋里坐坐。”鸳鸯只得同平儿到东边房里来。小丫头倒上茶来。鸳鸯悄悄问平儿:“你奶奶这两天是怎么了?我看她懒懒的。”平儿见房内无人,便低声叹息道:“她这懒懒的样子也不止一两天了,一个月之前便是这样。再加上忙活了这几天,受了些闲气,便把之前懒懒的样子又重新勾了起来。这两天比之前又添了些病,所以支持不住,露出马脚来了。”鸳鸯忙道:“既然这样,怎么不早请大夫来治疗?”平儿叹息道:“我的姐姐,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别说请大夫来看病开药,我看不过,就问了她一声身上觉得怎么样,她就大动肝火,说我咒她病了。就这样,还天天查这访那的,自己也不说看开些,保养好自己的身子。”鸳鸯道:“怎么也该请大夫来瞧瞧是什么病,大家也都放心。”平儿道:“我的姐姐,说起她的病来,据我看也不是什么小病症。”鸳鸯忙问:“那是什么病呢?”平儿往前凑了凑,对着鸳鸯耳边说道:“只从上月行了经之后,这个月竟淅淅沥沥地没有止住。这还不是大病?”鸳鸯听了,惊讶道:“唉哟!照你这话,这岂不成了‘血山崩’了。” 血山崩俗称血崩,中医指妇女不在行经期,阴道大量出血的病症。平儿忙‘呸’了一口,又悄悄笑道:“你个女孩儿家,怎么这么说,还会咒人呢。”鸳鸯不禁红了脸,悄悄笑道:“其实我也不知什么是崩不崩的,你忘了?先前我姐姐不就是得这病死了。我也不知是什么病,无意间听见我妈和亲家妈说的,我当时还纳闷,后来也是听妈对我细说了这病的病症,才明白了一二分。”平儿忽然想了起来,忙笑道:“你是应该知道的,我竟然忘了这事。”

  二人正说着,只见小丫头进来向平儿道:“方才朱大娘又来了。我们告诉她奶奶才歇午觉,她便往太太那头去了。”平儿点了一下头。鸳鸯听了问:“哪个朱大娘?”平儿道:“就是官媒婆那个朱嫂子。听说有什么孙大人家来向咱们家求亲,她这两天天天弄个帖子来死乞白赖要说亲。”官媒婆是官府批准以做媒为业的妇女,也从事贩卖妇女等活动。话音未落,小丫头跑来说:“二爷进来了。”

  说话间,贾琏已走到堂屋门口,边走边喊平儿。平儿答应声刚要迎出屋去,贾琏已闻声找到这间房里来。刚一走进门,忽见鸳鸯坐在炕上,便忙停住脚,笑道:“鸳鸯姐姐,今儿贵脚幸临贱地啊。”鸳鸯坐着笑道:“来给爷爷奶奶请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贾琏笑道:“姐姐一年到头辛苦服侍老太太,我还没去看你,哪里还敢劳动姐姐来看我们。真是巧得很,我正要找姐姐去。穿着这件袍子热,先回来换了夹袍子再过去找姐姐,不想老天可怜我,省我走这一趟,姐姐先在这里等我了。”一面说,一面在椅上坐下。

  鸳鸯见他找自己有事,便问:“又有什么事情?”贾琏笑道:“有一件事,我竟然给忘了,可能姐姐还记得。去年老太太生日,曾有一个外来的和尚来孝敬了一个蜡油冻的佛手,因为老太太喜爱,当即就拿过去摆上了。前几天老太太生日,我看古董帐上还有这一笔,却不知此时这件东西放在哪里。古董房里的人也问过我两次,让我问准了好标注上一笔。所以我问姐姐,这件东西现在还在老太太屋里摆着呢,还是交到谁手里去了呢?”鸳鸯回答道:“老太太摆了几天看厌烦了,就还给了你们奶奶。你这会儿又来问我。我连日子还记得,还是我打发老王家的送来的。你忘了,可以问问你们奶奶和平儿。”

  平儿正在里屋拿衣服,听见鸳鸯这么说,忙出来回答说:“交过来了,现在楼上放着呢。奶奶已经打发过人去跟古董房里的人说东西交还给了这屋里,他们发昏了吧,没记上,又来啰唆这些没用的事。”贾琏听了,笑着对平儿说:“既然给了你奶奶,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就私自昧下了。”平儿道:“奶奶告诉过二爷了,二爷当时还要送人,奶奶不肯,好容易留下的。这会儿你自己忘了,还说我们昧下。那是件什么好东西,什么物件儿没见过。比那强十倍的东西也没昧下过一次,这会儿谁会喜爱那不值钱的东西!”贾琏被抢白地不好意思地垂头含笑想了想,拍手道:“我现在真是糊涂了!丢三落四,惹人抱怨,真是大不如从前了。”鸳鸯笑道:“也怨不得爷。爷事情多,谈论的内容杂,再喝上两杯酒,哪能记得那么清楚。”一面说,一面起身要走。贾琏忙站起身拦阻道:“好姐姐,再坐一坐,兄弟还有事相求。”说着便骂门口小丫头:“怎么不沏好茶来!快拿干净盖碗,把昨儿进献的新茶沏一碗来。”吩咐完,对鸳鸯道:“这两天因为老太太的寿庆,把准备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都要在九月才能收得,这会儿实在是接续不上。明儿又要给南安府送礼,还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物,还有几家红白事的大礼,至少还得用二三千两银子,一时难以筹措。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我本不该说,姐姐能不能担个不是,暂时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器物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抵押出一千多两银子先对付过去。不出半年的时间,银子就回来了,我就把抵押的器物赎回来交还给你,决不能让姐姐落下不是。”鸳鸯听了,笑道:“你倒会想办法,亏你想得出来。”贾琏笑道:“不是我恭维,除了姐姐,还有谁手里能管得起数千两银子的,首先他们为人就不如你聪明有胆量。我若和他们一说,反把他们给吓住了。所以我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话未说完,忽有贾母那边的小丫头匆匆忙忙走来找鸳鸯:“老太太找姐姐半天,我们哪里都没找到,原来在这里。”鸳鸯忙告辞回去见贾母。

  贾琏见鸳鸯回去了,只得回屋来瞧凤姐。谁知凤姐已经醒了,听见他和鸳鸯说想偷借老太太器物当银子急用,自己不便答话,便静静躺在榻上听他们说话。听见鸳鸯出去了,贾琏进来,凤姐便问道:“她可答应了?”贾琏笑道:“虽然未明确答应,但有几分默许,还得你晚上再和她说一说,就一准成了。”凤姐笑道:“我可不管这事。你这会儿说得好听,如果她答应了,你有了钱,就该把偷借的事儿丢在脖子后头了,谁去为你还这个饥荒去。如果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把我这几年的脸面都丢尽了。”贾琏笑道:“你是好人,你如果帮忙说定了,我谢你怎么样?”凤姐笑道:“你先说谢我什么?”贾琏笑道:“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平儿在一旁笑道:“奶奶还是不要爷谢。昨儿刚说要做一件什么事正好缺一二百两银子使,不如就借爷的,先给奶奶拿出一二百两银子,岂不两全其美。”凤姐笑道:“幸亏你提醒我,这样也行。”贾琏苦笑道“你们也太狠了。我这会儿用一千两银子还需要借人家东西去典当,你们就是要用三五千两现银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不向你们借也就算了,就麻烦你给说一句话,还要个利钱,真是不得了。”凤姐听了,翻身起来说:“我有三千五万的,也不是赚你的。如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背着我嚼我舌头根的不少,就差你来说了,真是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我们王家的钱都是你们贾家赚的?别让我恶心了。你认为你家是什么石崇、邓通吗?把我王家的地缝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说出来的话也不害臊!现成的证据:把太太和我的嫁妆仔细看看,比一比你们家的,哪一样配不上你们家的。”石崇是晋朝的大富翁,邓通是汉朝大富翁。贾琏笑道:“说句玩笑话就急了。这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要使一二百两银子算什么,多了没有,这些还有,要不先拿来给你,你先使了再说怎么样?”凤姐道:“我又不等着拿它衔口垫背,忙什么。” 衔口垫背是殓葬风俗,衔口就是在死尸口里塞上珠、玉等物,垫背就是在死尸身下放钱。贾琏道:“这何苦来,犯不着这样大动肝火。”凤姐听了,自己又笑起来,说:“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伤人心。我是想后天是尤二姐的逝去周年,我俩好了一场,虽然不能做别的,怎么也得给她上个坟、烧张纸,也算姊妹一场。她虽没留下个一男半女,也别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才是。”“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是一句俗语,意思是做事要考虑周到,免得被人指出不是来。这几句话把贾琏说没了词儿,低头思忖了半晌方说:“难为你想得周全,我都忘了。既然是后天才用,若是明天能当得银子,你随便使就是了。”

  话未说完,只见旺儿媳妇走进来。凤姐问:“说成了没有?”旺儿媳妇道:“还是没成。我看须得奶奶出面才能成。”贾琏一旁问:“又是什么事?”凤姐答道:“不是什么大事。旺儿有个儿子,今年十七岁了,还没有女人,看中太太房里的彩霞,不知太太心里怎么想的,就没有说成。前天太太见彩霞大了,又多病多灾的,因此开恩想打发她出去了,让她爹娘自己随便给她挑个女婿。旺儿媳妇听说了又来求我。我想他两家也就算门当户对了,去一说自然能成的,谁知她这不回来了,说还是没成。”贾琏道:“这是什么大事,比彩霞好的姑娘多着呢。”旺儿家的陪笑道:“爷,话虽然这么说,可连她家还看不起我们,别人家就更看不起我们了。好容易看好一个媳妇,我只求爷奶奶恩典,替我把这门亲事做成了。奶奶还说她家一定愿意的,我就求了人去说说试试,谁知自讨了没趣。其实那孩子还好,我平日私下试问她,她也没有表露出不愿意的意思,只是她爹娘两个老东西心太高了些。”

  一句话促动了凤姐和贾琏,凤姐见贾琏在这儿,先没吱声,看贾琏什么意思。贾琏心中有事,哪里把这点事放在心里。想要不管,可一想到旺儿家的是凤姐的陪房,而且平日又给他们出过力的,脸上实在过不去,便答应道:“什么大事,磨磨叽叽的。你先放心去吧,我明儿安排两个有面子的人去做媒,顺便带着定礼去,就说是我的主意。他们如果还是不答应,就叫他们来见我。”旺儿家的看了看凤姐,凤姐朝贾琏努努嘴。旺儿家的会意,赶忙爬下就给贾琏磕头谢恩。贾琏忙道:“你还是给你姑奶奶磕头。我虽然说了这样办行,还是你姑奶奶打发个人把彩霞她娘叫来,和她当面说更好些。虽然他们肯定答应,不过这事也不能办得太霸道了。”凤姐忙道:“连你都这样开恩操心呢,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旺儿家你听着,说成了这事,你们也要抓紧把我的事忙活完了。告诉你男人,外头所有的帐,一概赶在今年年底前收进来,少一个钱我也不答应的。我的名声不好,再拖一年,有人都要生吃了我呢。”旺儿媳妇笑道:“奶奶也太小心了,谁敢议论奶奶。说句公道话,若能及时收上所有的帐,我们倒也省些事,不大得罪人。”凤姐冷笑道:“我也是白费一场苦心。我还真的等钱吗?我等钱做什么?不过是因为日常化出去的多,收进来的少。这屋里都算上,我和你姑爷一月的月例钱,再加上四个丫头的月例钱,通共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三五天用的呢。若不是我东凑西挪的,早不知道住到什么破窑里去了。如今还落了一个放高利贷的无赖的名声。既然这样,我就把钱收回来。谁不会花钱,咱们以后就坐着花,化到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眼前这不就是例子:前天老太太生日,太太着急了两个月,想不出个筹钱的法儿来,还是我提醒了一句,后楼库房里有四五箱子暂时不用的大铜锡器物,拿去当了三百两银子,才把太太献的礼给搪塞了过去,遮了羞。你们知道,那个金自鸣钟卖了五百六十两银子,没有半个月,大事小事有十来件,全填在里头了。现在外头也缺钱了,不知是谁的主意,盯上老太太了。再过一年,各人都不得不变卖自己的首饰和衣服可就好了!”旺儿媳妇笑道:“哪位太太、奶奶的首饰和衣服变卖了还不够过一辈子的,只是不肯就是了。”凤姐道:“不是我说这没能耐的话,真要像那样,我可不行。我昨晚上忽然做了一个梦,说来也可笑,梦见一个人,虽然面善,却又不知姓名,来找我。我正在清点锦缎,就问她来做什么,她说娘娘打发她来要一百匹锦缎。我问她是哪一位娘娘,她说的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给她,她就上来抢。正抢着,就醒了。”旺儿家的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这是奶奶白天操心过度,晚上做梦应到宫里的事了。”

  正说着,有人来禀报:“夏太府打发了一个小内监来传话。” 夏太府就是之前来荣府传旨的六宫都太监,也就是后宫太监总管夏守忠。内监是太监比较客气的叫法。贾琏听了,忙皱眉道:“又是什么事,这一年的,他们也该拿够了。”凤姐道:“你躲起来,我先见他,若是小事就算了,若是大事,我自有话回复他。”贾琏便躲入屋里套间去了。

  凤姐命人带小太监进来,让他坐在椅子上喝茶,问他来有什么事。那小太监说:“夏爷爷今儿偶然看中一所房子,现在还缺二百两银子,打发我来问舅奶奶家里,有现成的银子暂借一二百两,过一两天就送还过来,凤姐听了笑道:“什么送还不送还的,有得是银子,只管先拿去用。改日我们缺了,再去借也是一样。”小太监道:“夏爷爷还说了,上两回还有一千二百两银子没送还回来,等今年年底,一起都送还过来。”凤姐笑道:“你夏爷爷好小气,这也值得记在心上。我说一句话,不怕他多心,若都这样记清了还我们,不知已经还了多少了。只怕现在我这里没有银子,若有,只管拿去。”抬头便叫旺儿媳妇过来,吩咐道:“不管去哪里先支出二百两回来。”旺儿媳妇会意,笑道:“我刚因为到别处支不着才来跟奶奶支的。”凤姐道:“你们只会来府里头要钱,叫你们到外头算计去就不会了。”说着叫平儿:“把我那两个金项圈拿出去,先当回四百两银子。”

  平儿答应了一声,去了半天才回来,果然拿着一个锦盒子来,里面用两个锦缎包袱包着。打开一看,一个是金累丝攒珠的项圈。金累丝攒珠项圈就是用黄金细丝编织的二龙戏珠项圈,珍珠镶嵌在两条龙头相接处,可活动。那珍珠有莲子大小;一个点翠嵌宝石的项圈。两个项圈都与宫中的饰物不差上下。平儿又包裹起来放回盒子,拿出去一会儿,果然拿了四百两银子回来。凤姐命平儿给小太监包封好一半,那一半命人送给旺儿媳妇,让她拿去置办八月中秋节所需物品。那小太监便告辞了,凤姐命人替他拿着银子,送出了大门。

  贾琏从套间出来笑道:“这些外鬼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凤姐笑道:“刚说着,就来了这么一下子。”贾琏道:“昨儿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我答应得稍慢了些,他就不高兴了。将来得罪人的地方多得是。这会儿能发个三二百万两的财就好了。”一面说,平儿一面服侍凤姐重新洗了脸,换上衣服到贾母那里去伺候晚饭去了。

  贾琏出来,刚到外书房,忽见林之孝走过来。贾琏问他来有什么事。林之孝说:“方才听说雨村官职降了,却不知因为什么事,只怕未必是真的。”贾琏道:“真不真,他那官儿也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未必不连累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林之孝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一时难以疏远。如今东府那边大爷和他更好,老爷又喜欢他,时常来往,哪个不知。”贾琏道:“反正不和他办事,也不和他有关系。你去再去打听准了,是因为什么降的官职。”

  林之孝答应了声,却不动身,坐在下面椅子上说些闲话。说起现在家道艰难,便趁机说:“府里人口太多了。不如找个空闲时间禀明老太太和老爷,把那些出过力的、现在用不着的老家人开恩放几家出去。一则他们各有营生,二则府里一年也省些口粮和月钱。再就是府里头听使的丫头也太多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能和以前相比,大家只能委屈些,该使八个的使六个,该使四个的使两个。如果各房都能精打细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许多月米月钱。况且府里头的丫头们一半都太大了,该许配人的许配人。成了家,不又衍生出后代来么。”贾琏道:“我也这样想过,只是老爷才回家来,多少大事还未禀报,哪能商议这种事儿。前天官媒拿了个庚帖来求亲,太太还说老爷才回家,每天欢天喜地的说骨肉团聚,忽然就提起这事,恐老爷又伤心,所以暂时不让提这事。”林之孝道:“这也是正理,还是太太想得周到。”贾琏道:“就是,提起这事儿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来。我们旺儿的儿子要娶太太房里的彩霞。他昨儿求我,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谁去说一声。这会儿有谁闲着?打发个人去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林之孝听了,只得答应着,半晌笑道:“依我说,二爷还是别管这件事。旺儿的那小儿子虽然年轻,在外头喝酒赌钱,无所不为。虽说都是奴才们,到底是一辈子的事。彩霞那孩子这几年我虽没见过,听说出息得越来越好了,何苦白糟踏一个人。”贾琏道:“他小儿子竟然会喝酒,不成人样吗?”林之孝冷笑道:“岂止喝酒赌钱,在外头无所不为。我们看他是奶奶的人,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贾琏道:“我还不知道这些事。既然这样,哪还有人给他做老婆,先给他一顿棍,锁起来,再问他老子,”林之孝笑道:“何必急在这一时。等他再生事端,我们自然禀报爷处治。现在暂时饶过他。”贾琏不再吱声,林之孝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了。

  晚间,凤姐已命人叫来彩霞的母亲说媒。彩霞的母亲本来满心不愿意,见凤姐亲自和她说,何等体面,便心不由衷地满口答应了下来。

  贾琏回到房里,凤姐问他派人去彩霞家说媒了没有,贾琏说:“我本来要叫人去说的,可一打听,得知这小子很不像人样,所以还没说。若果真不像人样,先管教他两天,再给他说老婆不迟。”凤姐听了便说:“你听见谁说他不成人样了?”贾琏道:“肯定是家里的人,还有谁。”凤姐笑道:“我们王家的人,连我还不中你们的意,何况奴才呢。我刚才已经和彩霞母亲说了,她已经欢天喜地答应了,难道还能再把她叫回来告诉她不要了不成?”贾琏道:“既然你已经说成了,又何必退呢,明儿告诉他老子好生管教就是了。”

  彩霞因为前天出去,回家等父母选亲,心中虽然与贾环有旧情,却尚未说定,不免烦恼。现在见旺儿老来求亲,早听说旺儿的儿子酗酒赌博,而且相貌丑陋,一点本事没有,心中更加懊恼。生怕旺儿倚仗凤姐权势强娶,一旦说成,终身为患,不免心中急躁。到了晚间悄悄让她妹子小霞进荣府二门来找赵姨娘,催问和贾环的事情到底能不能成。

  赵姨娘平日与彩霞很合得来,巴不得她给了贾环,也好有个臂膀,不承想王夫人把彩霞放了出去。一个劲儿唆使贾环去讨要,一则贾环羞于开口,二则贾环也不大在意,认为彩霞不过是个丫头,她走了,将来自然还有更好的,随拖延着不去说。无奈赵姨娘不舍,见彩霞妹子来问她究竟怎么打算的,便在晚上瞅空先去求了贾政。贾政说:“现在忙什么,等他们再念一二年书再说也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环儿。只是他们年纪还小,怕他们耽误了读书,所以再等一二年。”赵姨娘道:“宝玉已有二年了,老爷还不知道?”贾政听了惊问道:“谁给的?”赵姨娘正要说话,只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什么声音,二人大吃了一惊。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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