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听到K君的消息,已是半月后的事了。
那时我已经开始写论文,并新开了个博客记录每天的碎碎念。距交稿114天时我开始了倒计时,当天的日志里写道:心血来潮开始了倒计时,一下子想到了中考、高考。那时比现在还小,还紧张,还要事关生死存亡。但那时身边还有好多人,现在,只有我自己。
某日,学会的日程结束后,M与我相约在咖啡馆,她的牢骚如洪水一般涌来。
那之后,K君又发了许多奇怪的短信,比如“有四个敌人”,“想变成一片空白”之类,M越看越怕,便告诉了三大爷。
“老师,您不觉得这些内容很奇怪吗?”
“不觉得呀。”
“您不觉得K君精神有些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呀?”
M忿忿道:我看那老头才有病!
过去我总认为迟钝的人天生比敏感的人幸福,后来才发现迟钝其实是可以“练就”的。头脑中只装着自己,长此以往对周围的一切自然失去了敏锐。什么迟钝,不过是自私而已!
M便去找其他的老师商量,因为K君群发的短信也波及到了他们,渐渐地,他们也觉得不对劲起来。
一个老师对三大爷说:“你的学生精神有问题,天天给我们发这些乱七八糟的短信,你也不管管!”系主任也找三大爷谈了话。不胜其扰的三大爷匆忙把K君找来,让他别来上课了,免得影响别人。
我无法想象,他是用怎样的语气对一个正饱受折磨的年轻人说“你知道自己有精神病吗”,有多大仇怨,才能如此残忍。
后来,K君就再也没出现过。听说他家人并不认为他有问题,硬是被三大爷劝退了。而三大爷逢人便讲是M搬弄是非,搞得人尽皆知,才让K无颜来学校。M好心办了坏事,有苦难言,一气之下抑郁了,后来的课都在请假和偷懒中度过,毕业自然也成了妄想。
三大爷叮嘱M不要将此事外传,我便也不去搅这趟浑水。况且我当时已自顾不暇,怕自己多余的询问只会重蹈M的覆辙。看着K、M一个个地离开,我只是佯装不知地写着论文。
我是个多差劲的人啊!
这是一个罗生门般的故事,我到现在也理不清其中对错。是K压力太大逼疯了自己?是M想太多好心办坏事?还是三大爷和其他人太冷漠自私?
我多次试图与人讨论,但刚开了个头,他们便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好好写你的论文吧。”
大家都不理解,一个不太熟的同学而已,疯了就疯了,有什么值得讨论的?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我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升到了头顶。
为什么一个好好的人突发精神问题后,大家就像躲瘟疫一样避之不及,没有人去关心他的所思所想,没有人想了解他发生了什么,只是急着撇清关系“这可与我无关”。
后来我发现,这样的事不止发生在K君一人身上,视而不见的也不只是这一群人。
仿佛被贴上了“精神病”的标签,他就成为了一件垃圾。但不久之前他还是人,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
多讽刺!人文学科不是应该最重视“人”的吗?那些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教授们,成天讨论这个作家的思想,那篇诗词的含义,却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活生生的人丝毫不感兴趣吗?
我对自己一直在做的事,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恶心!
真他妈的恶心!
做研究、写论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写出20万字,拿到学位,名字后被冠以“博士”二字,人生就圆满了吗?
如果我顺利毕业,找到工作,大家会说“哇,好厉害”;如果我因此疯了,或死了,大家会说“唉,真可惜”,然后将我遗忘。
但,有什么区别呢?我难道就不是我了吗?
谁要疯掉,谁要死在这里,谁要以这样的形式被淘汰,然后像垃圾一样被扔掉?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绝不!
【后记】这件事给我的影响之大,是我始料未及的。M也好,K也好,虽然后来断了联系,但他们的身影反复出现在我虚构的故事里,仿佛是要把当年那个残缺的故事拼起来,得到一个完整的结局。我后悔自己没有做些什么,但也不知该如何做。这种矛盾的心理让我后来去考了心理咨询师,这些都是后话了。
生命中的每段经历都有它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