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了一只猫。
确切地说是楼下办公场所的小姐姐捡的,她说办公场所和她的宿舍都不让养,因此虽然听我说一年就要离开广州,觉得我不是一个很理想的收养者,还是让我把这只橘猫带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碰到被装在猫包里丢掉的猫,听说里面还放了猫粮,就差一张那种将孩子放在福利院门口的父母写的纸条:我们真的无力抚养。
但估计这猫还是受了罪,因为小姐姐说猫包被排泄物弄脏了,一只猫是不会随便在哪里拉或者尿的。
因此小姐姐给我找了一个很小的纸箱,只用胶带封了最外面对折的箱盖。结果我抱着还没到楼门口,它就把头探了出来。我把开口那面紧紧贴在身上,跑到房间门口放下来,它立即从里面钻了出来,我打开门,追了半个楼道,才把它塞进家里。
我立即出门买猫粮和猫砂。宠物店的两个店员,亦或者是老板,开始时很热情仔细地问猫的大小、年龄,但在我絮絮叨叨地开始讲我家原来的猫不肯吃超市的平价猫粮时,那个女店员的反应却木讷起来,本来,对待一个可能以后是个冤大头的常客,店员应该努力附和才是。我可能也有点神经兮兮地过于激动,毕竟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晚上。
今年2月,我从北京来到广州,住在开发区一片新建成的公租房里。
房间小得十分紧凑,一个阳台,一个和阳台同宽的房间,进门左手是一个水池+平台,右手是一间不足两平方米的厕所,里面有一个洗手池和一个蹲厕。
我在距离公寓三四公里的地方上班。地铁只要两站地,但是中间要换乘一条线路,两边要各走十来分钟,各种消耗的时间加在一起,单程要40分钟左右。下午是6点钟下班,作为一个常年觉得6点以前要吃晚饭的北方人,下班到家再做饭,有时候还要在往家走的路上拐进超市买点零食,便常常觉得晚上的时间很紧张,如若拖得太晚,不但肚子饿得咕咕叫,而且吃完就更加疲倦。往往吃完晚饭,打开阳台门听着外面尖利呼啸的地铁站施工的声音,就觉得疲倦得只想睡觉了。
带橘猫回家这天恰巧我下班很晚。公司老板娘有一场宴请,很人性地让我们这些单身员工吃完了再走。
我从公司出发已经是7点钟,出了地铁给约好去看猫的小姐姐微信,说了好久才明白她待的地方就是我家楼下。
路上我还拐进超市买了减价的面包,然后到超市前的药店扔下一张网上医生给开的汤药处方,跟老板说我一会儿过来拿。
把橘猫锁在家里出去买猫粮和猫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我隐隐有点着急,因为走到宠物店那条路颇有一段,还要赶回来去取中药。
到达药店的时候,老板还没有下班的意思,还是和平时一样,头也不抬地坐在门口醉心于手机上的QQ对话。那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材中等,头发没了一半,但长相端正说话客气,没有商人那种油光水滑的气质。每次我去,要喊他他才会抬头,然后“蹭”地站起来急匆匆去拿我要的东西,之后我一只脚还没有踏出药店的大门,他就又低头回去他的QQ。每次我都本能地觉得,药店的生意对他来说只是打酱油,和美女网友聊天才是他的正事。这次,他跟我说你这个牡丹皮肯定是10克,不会是1克,我掏出手机上医生潦草写的原来的处方给他看,确认是我自己抄错了。5付中药分别装在小塑料袋里,我心里掂量这个是否靠谱,因为从小到大都是看到中药包在纸包里。我一边付钱,一边絮叨着上次他卖给我的莲子芯里全是虫子,然后把药包丢进购物袋一路小跑回到家,慌乱地摘口罩、脱外衣。
橘猫很不认生,见我蹲在地上倒猫砂和猫粮就过来蹭我的腿,然后把前爪搭在我的腿上。我穿了很厚的打底裤,但是仍然很在意它尖利的指甲会穿过来,所以一个劲地扒拉它。
随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它跳上我的床,摆出一个用力的姿势,在我最喜欢的深蓝色格子被罩中央拉了三条大便,还试图用爪子去挠。
我的心立马凉凉的,但也没有尖叫出来。我戴上洗衣手套,拿了一块很厚的纸,把两块大便丢进卫生间的垃圾桶,扎好袋口扔到门外,把另外一块丢进新买来的猫砂里,希望以此告诉它正确的如厕地点。
我把被罩拆下来,打开阳台门丢进洗衣机里,心中已经升起了绝望,家里几天没收拾,一片被炸过的模样,现在又要洗被罩、换被子,药还没有煎,我还有个书法网课,已经完全被我忘在了脑后。
趁着我在阳台上心寒,橘猫跟着我跑了出来,还把一半身子探出栏杆,从8楼看着下面闪烁着些许灯光的花园。这次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它纵身一跃,我该如何向最初收留它的小姐姐交代。
我近乎绝望地回到屋里,呼唤它、学猫叫,又拿了几颗它好像并不怎么感兴趣的猫粮,折腾良久,它总算回到屋里。
我咣当一声关上阳台门,沮丧地坐在一个小板凳上。
许久,我掏出手机,给橘猫拍了一张照片——那一刻它正好背对着我,发给我20年前的男朋友。他曾经也有一只橘猫,去年春节曾在我家寄养了一个月。
“这是去年在你那儿”,他回复。
我对他这种认错猫的能力十分惊讶。
去年下半年已经有过一次,我偶尔看到手机里有一张他的猫的照片,微信发给他后他说:“这只猫看起来和我的好像”。即便有过经验,我还是相当无语。
锅里的中药第二遍已经煎好,水收得太多了些,倒出来也就剩了半碗。我想从药渣中再多榨些水分出来,因此去按倒在过滤网上的药渣,结果溅出来的汁液和药渣,撒得水池边的小操作台上到处都是,黄澄澄分外刺眼。我看看表,已经快11点了。这两年我的精神头越来越差,总是担心睡晚了自己会难受,因此看到这个时间分外焦虑。
“论眼神不济我就服你”,收拾完烂摊子,我发了这样一条微信给他,没有继续理会他对我评价的抗议。
黑暗中躺在床上,那只猫挤在我的枕头上,让我十分难受。外面的地铁站似乎完全没有遵守安民告示中的承诺,每天彻夜不停地施工,巨大的设备时不时发出凄厉的尖啸。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如何向亲友解释我现在这境况为什么还要收留一只猫,大概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实在心慌,又或者觉得,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与一只流离失所的橘猫,正是绝妙的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