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日,启封了窖藏七年的生漆。揭开陶瓮的刹那,琥珀色漆液漾出细密云纹,这是时间在黑暗中结成的涟漪。
正在修复的宋代观音像残损严重,左臂断口处露出层层裱麻。老辈匠人用糯米灰填缝时总掺入发丝,说是能续佛骨血。我捻着新裱的苎麻布,突然想起阁楼上那箱光绪年间的经帙——虫蛀的绢帛里,夹着几缕褪色的青丝。
调春彩需待晨露未晞时。站在老城墙根下接杏花雨水,城砖缝隙里钻出的忍冬藤勾住衣袖。这种水调和的孔雀石青最是清透,能画出菩萨指尖将融未融的雪色。
前晌给韦陀像补描甲胄,金泥里照例和进妻子梳落的发。她笑我迂,却不知古法贴金本就讲究“以情养金”。暮色漫进窗棂时,瞥见金甲反光在她鬓角跳跃,恍惚见着画中神将眼角的那抹慈悲。
最难忘是修复五台山那尊脱胎佛首。漆层剥落处显出一枚童子的掌印,应是当年小沙弥扶胎时留下的。指腹摩挲那个稚拙的凹痕,七百年前的桐油香忽然在鼻腔苏醒。
昨夜梦见自己成了漆胎里的裱布,被大漆层层裹成透明的茧。晨起发现案头水盂结了薄冰,冰纹恰似师父教我画的第一道水波纹。原来我们终将成为时光的胎体,裹着所有未说出口的晨昏与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