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鹿角场休整一晚后,我从镇上出来,继续上路。
经过一条尘土飞场的公路,转进老砖厂(界鹿页岩砖厂)右侧的小巷,就是到界石镇的马帮老路了。
这条路非常隐蔽,我是问了好多当地人才找到的。
从喧闹的乡镇市井,一下子走进一条僻静的乡村小路,有一种异时空的感觉。
这条小路细细弯弯,通往密林深处。
此时,正是清晨,空气还是湿漉廘的。两旁的树木发出了很多新叶,青翠欲滴。路边草丛中开了很多篮色小花,是三叶草的花,草叶上有很多露水,绿意悠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植物药草味,草笼中有许多蚊蝇在嗡嗡作响。
正是初春时节。
寂静的小路,又见青石板。
这条青石板路上有很多明显的凹槽,再现马帮痕迹。
“铺满野花的历史寂静地沉睡。”
忽然想起这句日本绘本里面的诗,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在跟随马帮的足迹上山下坡,穿镇过巷后,来到了这僻静的开满野花的阡陌小径,突然有一种放松的感觉。好象他们正在前方某个草坪上歇脚,马儿在旁边吃草,我就快赶上他们,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会在某个历史的拐角,与他们不期而遇吧。
(一)
走了二里山路,静寂无人。
这条路已经被遗忘了……
正当我这么想时,前面出现了几户农家,然后听到了鸡鸣之声。
远远来了一位老年人,扛着一把锄头,从古道那边走来。
老刘今年65岁,住在旁边的农家,有十几亩地,土著民。
据他回忆,大概是上世纪五十年代,那时还有马帮。他几岁时曾见过马帮通过,多的有50-60匹马,要走好久才能走完,驮铃声很远都能听到……
“听到马的铃铛声,我就和隔壁的小孩们就一起跑过来看他们。那些马驮着很多货物,马蹄上钉着铁马掌,走起路来哒哒作响,非常神气。那些马大都是贵州产的,属于山地马,头小、颈长、肢长、腰身短,吃苦耐劳,特别适合在山地行走。一般“头马”都非常漂亮,走在最前面,高大健壮,马鬃扎着辫子,脖颈下挂一对大铜铃,走起路来叮咚作响。”
“我们几个小孩还争论过铁马掌是如何钉入马蹄的?我们开始以为铁马掌是直接钉入马蹄的,后来才知道是用钉子从旁边钉进去,不会钉到肉,不然,马早就叫起来了……”
我问他这附近有不有当过马帮的人,或者马帮的后裔?
他摇摇头:“我今年都六十多了,如果那些马帮还在,都应该100岁左右了,哪里可能嘛。而且那些马帮大都是贵州那边过来的,如果要找他们的后代,估计只能到贵州那边去找了。”
好吧,贵州!
我的思绪一下跳到很远的地方,我会去的……
我问老刘知不知道,渝黔这条马帮道是谁修的?
“有官方修的,也有民间修的。就是自己的地盘自己修,慢慢就接通了。”
老刘说他喜欢看资料,他曾看到过《贵州旧闻》,里面介绍过,1945年军阀杨森主政贵州,此人虽然毁誉参半,但他跑到贵州后,修了很多路,把各乡镇的路基本都修通了,其中就包括整修了渝黔盐茶古道贵州那边的路。
临别时,老刘告诉我,前面有幺店子,就是马帮歇脚住宿的地方。
“有一家姓赵的,他们做过马帮的生意,你可以去问问。”
(二)
走了几里山路后,转过一个山坳。
此时蓝天白云,视野开阔,能见度非常高,可以清晰地看到很远山岭上的景物,并且这里的空气比主城好太多了!
山坳拐弯处有几幢农家大院,掩映于竹影深处。
这里会不会就是所谓的幺店子?
农家院落石墙青瓦,但空荡荡的,大门紧闭,也没有农家院落常见的大黄狗,突然蹿出来对你一阵狂吼。
转了一圈后,不见人迹。
见旁边房屋的大门虚掩了一半,不得已去敲门打招呼。
一位老婆婆正在里面理菜,见有人来,显得有点吃惊,问我来做什么?
我说来问问路。顺便问问这里哪家是幺店子?
听我这么说,老婆婆说,他们隔壁家姓赵的,就是以前的幺店子。
“不过,他家早就没有做了,房子也重新修过了。他家有位婆婆以前帮马帮做过饭,90多岁了。不过,她这段时间不在,到女儿家去了。”
正说着,老大爷光着膀子走了出来。
我问他们见过以前的马帮没有?
老大爷说他们姓许,也是二三十年前才搬过来的,不清楚以前的事。
“不过,隔壁家院子以前是背夫专门用来放背篼的,后来,用水泥重新铺过,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于是,我到隔壁的赵家去看了看。
这是一幢农村常见的两层楼小院。屋顶是瓦房,立着一个太阳能接收板,二楼上挂着衣服,门前的院子是水泥地面,空荡荡的。楼下大门紧闭,显是主人出门去了。
这里就曾是马帮歇脚住宿的幺店子了。
据记载,幺店子是四川、重庆这边的人对路边小旅馆的称呼。渝黔盐茶古道要经过很多荒郊野外,正所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马帮大多时候都需要自己在野外安营扎寨,风餐露宿,但有时候也要住店补充给养等,这些小客栈就为往来的客人提供了很大方便。
想想看,马帮或是旅人,走了一天,天色将晚,且饥肠辘辘,人困马乏,忽见前面荒野处亮出几点桔黄的灯光,就给人一种莫大的安慰。住下来后有粗茶解渴,有饭菜疗饥,有床铺可供住宿,而且夏天备有篾扇,冬天有一炉旺旺的火,实在是旅途一大快事。
曾读过一篇介绍幺店子的文章,其中有一段是这么写的:“这些幺店子客不常满,有时候三两天也没一个宿夜的客人,有客人住店,店主人自是由衷的高兴和热情。这时候,客人不仅是店里的客人,也成了店主人家的客人,同店主人摆摆家常,与店主人家人共餐,围裹在亲情和温馨里,孤独的旅人在旅途中的落寞便尽行消融了……”
好温暖的场面!
这个世界之所以给人以希望,正是有这些日常的,不经意的,温暖的片段点缀在我们的生命旅程中。
要是我在旅途中,走到荒郊野外遇到这么一家店,我可能也会住下来的。同时,我也开始理解那些开店人的想法,既能与人方便,又可以与天南海北的人交流,开阔自己的视野,确实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可惜今天主人不在。很遗憾!
我看了一下这里的门牌,写的是“立桅村老鸦树组”。
村前有老鸦树吗?
(三)
从幺店子出来,要经过一片园艺林。
满山的小梨树,每棵树用一包包的小泥土袋吊着压枝,景象奇特。
一位正在锄草的中年妇女见我拿着相机,便问我是不是来搞测量的。
我说不是。
她大声向我抱怨,说她们的老房子和土地什么时候才能开发嘛。
一会她的丈夫也走了过来。丈夫姓陈,今年69岁。他们夫妻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了。家里有十几亩地,现在已经租给园艺场的老板了。前几年,他们家的老房子墙壁垮了,也没有再修,就搬到界石镇上去住了。
“反正孩子自己也买了房子,有个买在渔洞,有个买在界石。我们也不愿跟他们一起住。生活习惯不一样,还是我们老两口单独住好些。现在,我们只是舍不得这处老房子,每隔几天都要从镇上走到这里来看看,只希望能早日开发。现在园艺场老板的生意也不好,两年的租金就只给了我们半年的,剩下的钱还没有着落。”
我问他们开发了能赔多少?
他们说这里赔偿低,但赔钱的话还是能赔几十万元,够他们老两口安度晚年了。
我说这个地方这么偏,被征收的可能性不大哦。
他们说,前几年,南泉镇上的领导带了大老板过来看,本来想搞旅游的,因为这里靠近花溪河。但最后没有谈成,现在又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
听说我要去界石,陈氏夫妇说他们也正好要回去,自愿当起了我的导游,陪我走老路到界石。
一路上他们带我看了还没有消失的马帮石板路,看了有了三个孔的马滩桥。
在邻近界石镇的时候,他们停下来休息吃饭,伙食是背包里的大馒头,加上水壶里的水。
我因为要赶路,于是提前向他们道谢告别,独自向界石镇走去。
远处有片很大的新楼盘正在兴建中。
界石镇已经遥遥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