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盐茶古道6:迷失在三百梯

 

从老厂出来,我就开始了寻找三百梯的过程。

那里就是新闻报道中当地驴友发现盐茶古道的地方。

当年,马帮在老厂休整后,就从三百梯下山,进入巴县(现巴南区)。

在老厂老街碰到的李婆婆,她跟我说,外面的人知道三百梯的不多,不太好找,最好直接坐本地的三轮车到核桃湾,然后往上走到垭口就到了。

于是,我开始在老厂寻找“老司机”。

老街口停了一排机动三轮车,其中有一位头发花白的三轮车师傅。我上前问路,问他找得到三百梯不?

他连连点头,表示熟得很。

那就好!于是我坐上他的三轮车,踏上了前往三百梯的行程。


(一)


老司机姓唐,50多岁,在这里生活几十年了,正宗老厂人。

“三百梯在以前山下公路没修通时,是交通要道,但现在基本没得人走了。以前垭口处有幺店子,是马帮歇脚之地,非常热闹,现在已经不见了。”

我问他见过以前的马帮没有?

他摇摇头:“那都是解放前的事了,我只是听说过,没有见过。”

三轮车在大路上开了一段时间后,就转入小巷子,七拐八拐后,转入了一条上山的小路。约莫6分钟后,在一个小路口停了下来。

“到了,这就是三百梯的入口。你顺着这条路上山,就能走到垭口,然后往下就是三百梯了。”唐师傅说。

我付了6元钱的车费后,下车道谢,然后唐师傅倒转车头,一溜烟消失在小巷里。

我的正前方是一条平常的乡村小路,通往山上,入口处有一幢砖房,破破烂烂地守在那里。

这里叫做核桃湾,但其实已经没有核桃树了。

顺着小路往上走,一路都是农田,青葱碧绿,田里插着几个赶鸟的稻草人,几树梨花开得正艳。正是初春时节,很多草都长出了嫩叶,树子也都发出了新芽,大地一片生机勃勃。

往上走了十几分钟,穿过一片枯树林,感到风开始大起来。

垭口到了。

这是一个两山之间的凹处,杂草丛生,有条约莫几十米的直路,前方天空有几片浮云,但因树丛遮挡,看不到远方。

刚才在三轮车上听唐师傅说垭口处有幺店子,为马帮歇脚之地,现在只看到一个水泥桌子和几根水泥凳子,兀立在那里,上面有很多灰尘,显是很久没人坐过了。

周围只有风声和鸟的啁啾,还有松木的香气。

没有一个人。


(二)


停留片刻后,我开始下山。

走进了三百梯。

开始是一段水泥路面,几十米后,就变成青石板路面。

很多青石板已长满青苔,一些路基已经损坏甚至垮掉大半,掉入旁边的深沟中。还有一些青石板上有清晰的被马蹄踏出的凹槽。两旁松木参天,阳光被遮住大半,路也越来越静谧幽邃,时不时有鸟被我的脚步声惊起,从两旁的草丛中蹿出,飞向空中。

我在想,一个人的盐茶古道,就是这种感觉了。

走进深邃的历史,远离喧嚣。

据资料记载,三百梯所在的南山属于华蓥山余脉铜锣山系,以前山中时有野猪、狼群和棒老二(重庆方言中的土匪)出没,过往马帮为防意外,所以均结队出行。有时多达几十上百匹马,马帮们也是全幅武装。一些大的马帮还配备有日本造“三八式”步枪和“歪把子”机枪,子弹和手榴弹随便拿。整个就是一支小型部队的架式。大家一起赶路,一起休息,一路上还要故意放枪示警,制造声势。多数情况下,土匪不敢抢劫这样的马帮队伍。

当然也有规模小的马帮队,只有十多匹马,两三个伙计。武器是老掉牙的“塌角式”步枪,雇主也只给每个伙计配发三十发子弹,手榴弹都没有。遇到这种马帮队伍,土匪就可能铤而走险,双方激战的结果,要么打退土匪,保住了货物。要么整个马帮队被土匪控制,死人损货。不过也有些土匪算是“好土匪”,只是抢去了货物钱财,把人放了。

现在看来,马帮这个职业真的是一个高危职业,真的是拿命换钱。

如果那时候有保险公司,估计都不敢接他们的单。

我往下走了一里山路后,右边的松林岗上豁然出现一些坟墓,应该是当地山民的,凸立在路边的山岗上,仿佛在冷冷地看着我。

南山上一直流传着一个“鬼”故事:说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在南山的一个建筑工地曾经在平场的时候挖出一具棺材,棺材暗红,雕刻精美。建筑工人因为贪图里面可能有的钱财而贸然打开棺材盖。棺盖一开,所有人全部惊呆了,一股异香中,一位年轻貌美娇羞的少妇,穿着精致的绣花绸衣,佩戴大量的金银玉器饰物,面色红润,描眉画唇,发髻乌黑,犹如睡着一般地躺在棺内。几个工人吓得又跪又拜,然而就在短短的时间里,这位少妇的脸色开始变得萎黄,青黑,脸上的皮一块一块地往下掉,最后变得乌黑,饱满的身体也开始萎缩,最后变得面目狰狞。等到文物局的工作人员来的时候女尸早已因为见了空气而不堪入目了,可谓是十分可惜。得见那位女子面容的几位民工纷纷因为夜不能寐,噩梦连连而返乡,现在境况无从得知了。据当地人猜测,这个女子可能是清朝某富商的妻子,只可惜未能将其美丽容颜得以保存,也未留下任何的照片。

正寻思着这事,转过一个路口,忽然眼睛一花,但见路旁边的灌木丛边一个穿着绣花绸衣的女人,面无表情站在那里……

我但觉头皮一麻,心中狂跳,差点就要喊了出来。猛地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了一下,原来灌木丛中挂着一件女人的烂衣裙,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抛在那里的,昏暗的光线中,就像有个女人站在那里。

“差点吓死老子了……”

一切都是幻觉~都是幻觉~幻觉~

我边走边骂,边喃喃自语。

我加快脚步往山下走,不一会,听到了流水声,出现了一座石桥,泥土已把桥身掩埋了,长满了芦苇。从桥身上经过时,你根本不知道下面是座桥。桥下有深涧,听得到流水声,但被树丛遮得很严实,几不可见。

在这里,我居然碰见一个人。

但并不是那位穿着绣花绸衣的清朝女人哈~

我在拍照时,一位老年男子背着背篼从山上下来。我与他打了一个招呼,问他,眼前这座桥是什么桥,他说:“这是三百梯桥”。

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这也是我在三百梯古道上碰见的唯一一个行人。


(三)


前方路中间出现一座砖瓦结构的凉棚,屋顶有棵古黄桷树,虬枝盘曲,造型奇特。

走近一看,里面供奉了一座观音像。旁边写着两排字:“甘露常遊百谷,慈航普渡众生。”

原来是一座非常简陋的观音庙。

可以想见,以前过往马帮常在这里歇脚并顺带祈求平安。

渝黔盐茶古道在古代并不平安,一路野兽出没,盗匪横行。马帮在结队出行的同时,也要自求多福,菩萨保佑。

宗教之所以生生不息,就在于它总能镶嵌于最普通的生活中,给人以希望。这座黄葛树下的古道小庙,不知道曾为多少行人提供了心灵的慰藉。

接下来的路程,发生了一件事,令我的行程被打乱了。

我迷路了。

过了观音庙不久,出现了一条岔道。

一条通往山下,路稍窄一点,另一条稍宽,平行稍向上。

我在这里踌躇良久,打开手机导航,显示这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地名。我的目的地是山下的白庙子,但手机地图上压根就没有这个地方。

又等了约15分钟,没有一个路人,问路没戏!

我决定先往上面这条稍宽的路走走。

这条路竹林深深,青石径上铺满了干黄的竹叶,走在上面嚓嚓作响。走出去大约200米,路越来越窄,最后通到几幢农村院落里。这里的房子都大门洞开,青草乱长,遮住了一半的大门,显是已被遗弃很久了,周围的房子全都是这样,显得有几分诡异。

一群死去的房子!

以前这里肯定是个村子,而现在空无一人,寂静得有点渗人。

我脑中迅速划过一款曾玩过的电脑游戏名字——寂静岭(注:一款恐怖游戏)。

我走动的声响,还惊起了一只怪鸟,通身乌黑,像是乌鸦,“呱呱”怪叫两声,从空屋后面升腾而起,没入后面的树林。

这个……我觉得可能走错路了。

于是我决定倒回头走,重新回到开始的岔路口。

这次往下面这条路走,走了约10分钟,路越来越窄,看来也不像呀!突然看见前方有幢居民的房子,决定去问问路看。

走近一看,该幢居子又是空无一人,大门紧闭,偌大的院坝空空荡荡,显是很久没有人迹了。

一阵山风吹来,吹得空院子门口那棵大树哗哗作响……但其实,周围静得吓人。

有点晕圈。

这是哪里呀?我走到什么地方了?三百梯古道呢?

踌躇了好一会,我硬着头皮穿过了这幢空房子的院子。

顺着小路上到了一条大土路。

沿着这条土路走了几百米,转过了一个山坡。

眼前出现一大片工地。一台台的推土机正在作业,远处可见一片片洋房别墅正在兴起。

已经快到山下了。

好,终于要下山了。

噫,好象有哪点不对?

这不是我想找的三百梯下山道。何况走到工地里面去,也有很多问题。

工地光秃秃的黄土坡与南山繁茂的绿色植被形成鲜明的对比。我用手机地图查了一下,现在所在位置为“融创··伊顿湖滨公园”。

靠,这次彻底迷路了。

三百梯古道在这里迷失了吗?

还是应该穿过开始那个“寂静岭”村庄?

……

好在现在天色尚早,我四处转悠了一会,发现了一处池塘,旁边有一户人家。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有人居住?

于是我上去问路。

门里面一位老婆婆正在做家务。

老婆婆耳背,我连比划带解释说了几遍,就差冲着她的耳朵大喊大叫了,她终于明白了我的来意。

然后她说:“要走上面那条路,那条路能到白庙子。”

好的,谢谢!百分百真诚!

于是,我又回到原点。

接着穿过那个“寂静岭”村庄,往山下走去……


(四)


约莫半小时后,我来到山脚。

这里还有很多空置的房屋,当地的村民应该是集体拆迁了,但房屋的外墙上没有城里人常见那个大红字——“拆”。

他们就象忽然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道被外星人集体劫持了?

临近山脚的路边有一处石龛,供着一尊小石像,书生打扮,不知道是哪位大神?

忽然传来了一阵鸡鸣声,终于有了人烟,好亲切!

再远处,有一处农家乐,叫做“福桥山庄”。停着几辆小车,一些人正在池塘边钓鱼。

终于下山了。

眼前不远处是重庆内环快速路鹿角入口,车来车往,一派繁忙。

有种从历史深处的枯井爬回到现代的感觉……

好想找个人问问现在的状况。

现在是哪一年了?苹果都出几代了?隔壁朝鲜是金几胖了?股市还是那么坑爹吗?中国男足出线了没……

一位老伯背着双手,叨根烟,从我前边的一条岔道上经过。

我连忙追上前去。

当然并没有问他上面的问题,而是问他“白庙子”在哪里?

“对面的山上,以前是座庙,现在早就没有了。”他指了指远处一个不高的山坡。

交谈中得知,他从鹿角场过来的,现在正准备走回去。

得知我要去鹿角,他跟我说:“那你跟我走嘛,不过,要走老路哦。”

老路?

好的!我差点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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