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娣不哭了，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地望着她大姐的脸。兰娣闭起一只眼，把嘴角往下一撇，朝她做了个鬼脸，笑着说：“骗你是小狗。”小女孩相信了，乖乖地拉着姐姐的手，爬了起来，穿好小木屐，一路上敲打着石子路“啪嗒，啪嗒”地响，高兴地跟着大姐回了家。
没一会儿，那间矮平房里爆出来猪一样的嚎叫声，接着一个小女孩在尖声的哭叫：“大姐是小狗哇……小狗哇……狗哎唷哇……”
另一间矮平房里，雪莲奶奶和两个孙女在吃中饭。一张靠窗的八仙桌上放着半碗肉丝炒咸菜，半碗油煸萝卜干。三个人手里都是捧着蓝边大碗，碗里用凉开水泡着冷饭，雪莲和玉莲面前还各有半个咸蛋。奶奶张开大嘴，呼啦呼啦地往口里扒泡饭。然后夹点咸菜塞进嘴里，再嚼块萝卜干。由于上了年纪，她的牙齿已经松动了，所以嚼得很小心。怕弄不好磕痛了牙床肉。她一眼看到两个孙女斯斯文文扒拉着米粒塞进口里，不由地从心里蹿起一阵火，就严厉地吆喝道：“你们吃快点呀！先把咸蛋吃了，弄不好，那些金苍蝇闻到蛋腥气又要来了。”吃饭前，她已把屋里的苍蝇拍打干净，弄死了十几只“饭苍蝇”、“红头金苍蝇”，才放下纱窗竹帘吃午饭。
雪莲抬起美丽的双眼皮，两排微微上翘的长睫毛扑扇着，一对乌黑晶莹的大眼睛盯住奶奶看。她觉得今天有些特别，因为过去奶奶从来没有对她们大声吆喝过，今天早上从菜场买菜回来她就一直心神不定，说话做事总是丢三落四，会有啥事呀？
奶奶见雪莲盯着她看，小脸上又疑惑又紧张，感到于心不忍，于是老人压低嗓子轻声说：“快把半个咸蛋吃了，东洋兵要来了，你们连咸蛋也吃不上了”。说着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在自己的泡饭碗里。
雪莲猛然见奶奶落泪，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因为自从她懂事以来，从未见过刚强的奶奶流过泪，顿时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一双灵秀的眼睛里也噙着泪水。她拿起半个咸蛋，用筷子拆开了往奶奶碗里拨了一半，老人挡也挡不住。4岁的玉莲学着姐姐的样，把自己这边没吃完的蛋屑也倒进奶奶碗里，童声童气地说：“奶奶吃蛋蛋”。
奶奶见两个孙女这样懂事孝顺，心里一阵激动，老泪落得更多了。她听到日本人要打上海的消息已有半个月了，总以为是瞎传的，而今天早晨从菜场传来的消息是又具体又紧急。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自己毕竟已经活到58岁了，就是死，也不算短命鬼，可是面前两个这样可爱的孩子，如果碰上一个炸弹会是怎么样呢？她心里一阵钻心的痛，吓得赶紧把眼睛闭起来，“如果万一这个样子，那我也不活了！”
正当小屋里弥漫着愁云惨雾的时候，门口的竹帘一掀，跨进来一个中年妇女。她剪着齐耳的短发，面色萎黄，脸庞有些浮肿，上身穿一件男士对襟白竹布短袖大褂，下身一条黑洋纱短到膝盖的大围裙，遮盖着一个大肚子，由于脚也肿着，所以穿了一双男人的大拖鞋。这在那个年代，也算是惊世骇俗的打扮。
她从阳光里走进黑乎乎的小屋，再加上视力不济，眯细着眼，并没有看见祖孙两个在流泪。她还是一付大大咧咧的样子，提高嗓门说：“唷！吃中饭呀，我来看看吃什么好小菜！”奶奶见来的是兰娣妈，赶紧用手在脸上一撸，抹掉了眼泪，就招呼道：“兰娣妈，中饭吃了吗?,你坐呀！”雪莲赶忙起身，搬了家里唯一的靠背椅子过来说：“兰娣妈，你坐！”转身又去床上拿了一把芭蕉扇送到她手里，再从台上水壶里倒了一杯凉开水过来。兰娣妈不去回答奶奶的问话，而是满脸带笑地夸起雪莲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