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杨老师坐主位,其右侧是段总,左侧是王部。杨老师对面是两位年轻老师中略显老成的李老师,李老师右侧是孙海明,左侧是吴娜娜。另一位年轻老师,高老师,坐在段总与吴娜娜之间,林振东则坐在王部与孙海明之间。一行人坐定,杨老师向站在包间门口的女服务员不经意地点了一下头,两分钟过后,圆桌上摆满了各种冷热菜。
上菜的时候,杨老师左右转头,问段总和王部:“段总想喝点什么?王部呢?”
段总说:“客随主便!”
王部也说:“客随主便!”
杨老师说:“那我就自作主张了,先来两箱哈啤。”
杨老师问吴娜娜:“小吴能喝啤酒吗?”
吴娜娜略显犹豫之色,轻声说:“能喝一点点。”并用手指比划出一厘米的高度。
杨老师笑着说:“再来一杯鲜榨橙汁,小吴看着喝,不要勉强。”
吴娜娜满脸笑容地感谢杨老师:“谢谢杨老师!”
菜已上齐,酒已倒满,杨老师端起酒杯,左右转头说:“段总,王部。”面向大家说:“各位远道而来,今晚算是接风,点了一些东北的小菜,不知道合不合诸位南方人的口味?”
段总说:“杨老师太客气了,哪里是小菜,已经很丰盛了,我们飞机上已经吃过,点这么多,我们也吃不了多少。”
杨老师说:“段总,王部,各位,这第一杯酒,欢迎诸位的到来。”
杨老师一饮而尽,干脆利落。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领过三杯酒后,杨老师从段总开始,一杯杯地敬下去。喝一杯酒说几句话,央请大家吃菜,介绍各道菜的食材、做法、由来,如数家珍。
很快敬到林振东,杨老师端起酒杯,对林振东说:“小林!”
林振东坐得与杨老师不远不近,站起身便能碰到杨老师的酒杯,林振东也就站起身,端着酒杯迎过去,酒杯压得很低。
杨老师却把酒杯放下,抬手示意林振东坐下:“小林,坐下!”杨老师是命令的口吻,却是一种关怀式的命令,像老板命令自己的员工,你不能再加班了!
林振东也就坐下。
杨老师脸色舒缓:“哎,这就对了,对你们领导可以客气,对我不需要客气,你来者是客,哪有叫客人站着喝酒的道理?”杨老师重新端起酒杯,在空中向林振东示意一下,落下来碰一下转盘玻璃边缘,一饮而尽。
林振东学着杨老师的样子,端起酒杯向杨老师示意一下,落下来碰一下转盘玻璃边缘,一饮而尽。
杨老师放下酒杯,对段总说:“段总手下个个精兵强将,小林,小吴,青年才俊,年少有为,看得我都眼热。”
段总谦虚两句:“哪里哪里,杨老师过誉了,他们呢,平时都在办公室里做一些技术上的工作,我们本就是一家技术型公司,像我,王部,还有海明,也都是技术出生。今天呢,把他们带来,一是历练历练,让他们多见见世面,二是向杨老师多多学习,跟进学校这边的最新技术进展。”
杨老师说:“相互学习,相互学习,学校也需要了解企业的技术需求,才能做好为企业服务的工作,这也是政府大力倡导并支撑‘产学研’合作的初衷嘛!”
段总说:“对对,杨老师说得好,相互学习。”
杨老师又把酒杯倒满,端起酒杯,段总也端起酒杯。杨老师却轻轻按住段总的手,独自把酒喝干。杨老师放下酒杯,对一脸困惑的段总说:“段总,”转头对王部说:“王部,”摆正身体对大家说:“各位,我得失陪一下。”说话的功夫,杨老师再次把酒杯倒满,话音刚落,又是一口干掉。
段总伸手制止,哪里来得及。段总说:“杨老师,不必如此,何必如此,您要是有事,大可先去忙,我们不要紧的。”
王部也说:“杨老师不必如此,您先去忙,我们怎么着都行。”
杨老师面不改色地说:“前两天,军方的几个朋友过来,来考察我们的技术能力,明天正好要走,我得去作陪一下。本来是把时间错开的,不曾想还是赶到一块了。”杨老师倒满第三杯酒,接着说,“按照咱们哈尔滨的规矩,来晚或是提前离开,都得自罚三杯。”
杨老师正要喝第三杯,却被段总拦住:“杨老师不必如此,本来就是我们的不对,飞机晚点,我们迟到了两个多小时。杨老师不必再喝,直接过去就是。”
王部也说:“本来就是我们的不对,倒要让杨老师自罚三杯,让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杨老师说:“感谢段总的理解,感谢王部的理解,但这第三杯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段总端起酒杯:“来来来,我们一起敬杨老师一杯。”
王部也端起酒杯:“对对,我们一起敬杨老师一杯。”
喝完酒,杨老师对坐在对面的李老师和高老师说:“李老师,高老师,代我陪好段总和王部,陪好小吴和小林。”
李老师和高老师齐声答应。
杨老师再次赔罪:“段总,王部,失陪了!小吴,小林,失陪了!”说完起身离开。
半个小时功夫,杨老师喝了四瓶啤酒,面不改色,步伐稳健,跟刚才进来的时候一个模样。林振东突然意识到,比起一位大学教授,杨老师更像是一位商人,谦卑、温和、世故、老练,最重要的是,有一副喝酒像喝水一样的肠胃,那是几十年如一日喝出来的。
杨老师走后,李老师坐到杨老师的座位,与高老师轮番向段总和王部敬酒。比起杨老师,李老师和高老师还欠着火候。都是恭敬的姿态,杨老师给人一种不卑不亢的印象,是一种有底气的恭敬。而眼前的李老师和高老师,尽是一副奉承巴结的小丑嘴脸。嘴上的功夫也不行,除了一遍遍地敬酒,说不出什么精彩的话来。
王部还好,有敬必喝。段总喝过几杯后就露出厌恶之色,再喝就只是酒杯碰碰嘴唇,并不真喝,李老师和高老师却是每次都把酒杯喝干。一会儿功夫,李老师和高老师都聚到王部身边。酒喝好了,话也就多起来了,勾肩搭背,吆五喝六,简直成了三个亲兄弟。
这就是东北人的待客之道吧,不熟悉的人之间必需先大喝一顿,才能推心置腹地交朋友。只是,段总被冷落在一边,只有孙海明坐到他旁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当晚,走进房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林振东扔下背包,躺在床上,打算先休息片刻再去洗澡。音乐突然响起,是Westlife的“Soledad”。林振东被吓了一跳,以为是从窗外传进来的,但房间窗户紧闭,那种环绕四周,浑厚而纯净的立体声,也不像是从一个方向传过来的。林振东的第一反应是看天花板,没有找到音响。林振东在房间里寻找,看到了电视下面的一块黑色圆柱体。
林振东走过去,关掉音响,大半夜的,不宜大声听音乐。音响旁边还放着一本书,精装版的《间·爱》。林振东再次大吃一惊,猜测酒店的老板可能是一位文学爱好者,没准还是一位女老板。
直到此时,林振东才注意到房间的与众不同。稍微一拉就自动关闭的窗帘,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床单,衣柜里柔软丝滑的睡衣,一次性剃须刀,比他平时使用的还要好得多的一次性牙刷,电子秤,密码锁,冰箱里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饮料,还有墙边、桌角、地毯边缘、地砖接缝,处处都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极致的精致。这是林振东住过的最好的一家酒店,可他没有时间享受这份精致,匆匆洗完澡,打开电脑,继续修改明天上午即将与杨老师交流的P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