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光阴——白面饦饦

        其实,让我们念念不忘的不是停留在舌尖上的美味,而是那年纯真,那群伙伴,那时生活,那份亲情……那曾经无往而不胜的年少青春!

                                                    ——题记

        周六中午放学,我背着干瘪瘪的帆布挎包,从小镇出发,沿着洛河边的砂石路溯流而上,从赵沟门村拐进小蒜川,途经任台子村,爬上响水沟门村的黑刺咀,转过张湾岭,走完羊路湾,就来到了党湾外公的家……年少时,走这四十里的路,我就为了一挎包白面饦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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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滚满一身黄土,手脚并用、疲惫不堪地爬上黑刺咀时,夕阳映照下的张湾岭总会有群未归圈的羊子,我知道那是外公在等我。于是,我加快步子向羊群奔去……冬天的日头总是很短很短,还没容我和外公收拢齐羊群,太阳就迫不及待地躲入山后,前一眼是夕阳西下,后一眼就成了繁星满天。回家的路上,我一个劲儿地追问外公,“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这个周要来?你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他总是笑而不语。直到外公去世后的某一年,我和五舅一起喝酒,说起我小时候去党湾的事情才知道:那时一到星期六,外公就会在张湾岭附近放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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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边山头上的月亮不经意间亮了许多,繁星在漆黑的夜空中忽闪忽现,我站在羊圈门口,准备帮外公清点羊数。刚开始我还能“二、四、六、八……”数得清楚,可随着羊群如潮般地涌进圈门,一不留神我就记错了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羊子争先恐后地从身边挤过。我吐了吐舌头,一脸的无奈。抬头看了看站在圈门另一侧的外公,此刻他正小声地嘟囔着:“大弯角、小耳朵、青脊梁、花肚肚……”

        “外公,没少了羊吧?”我向正准备关闭羊圈门的外公问道。

        “你不是刚才也数了吗?”外公一脸的笑意。

        “我……我……”我用手挠了挠头,一嘴的支支吾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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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像一泓清水,静静地、匀匀地、柔柔地撒了下来。在月光的辉染下,连绵起伏的山脉,阡陌纵横的坡地,依山而建的窑洞,崎岖蜿蜒的山路,都是那样清新,那样明快,像一副简练淡雅的山水画——“土梨这两天正好吃了,走,和外公取梨去。”回家的半道上,外公带我特意拐个弯儿,打开封堵严实的梨窑,兜了满满一衣襟的土梨,“一会儿咱爷孙俩吃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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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公“鸡圈好了吗、猪喂过了没”的询问声里,三妗子已经用木盘把晚饭端上了炕。我和外公用相同的半蹲半跪的姿势,并排坐在火炕正中的位置。那时候,四舅出门在外,三舅、五舅住在老家,在我探起身体,伸长筷子,不管不顾地满盘子挑拣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时,盘腿端坐在盘子两头的三舅和五舅,总是用恼怒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但碍于外公,他们也无可奈何。长大后,我才明白了两位舅舅恼怒的原因:按陕北的风俗,坐炕要盘腿端坐,到外家不能坐正席,夹菜不能探起身子……但是一辈子在礼节上严格要求的外公却默许了我的诸多“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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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妗子洗锅涮碗收拾完毕之后,就张罗着为我烙饦饦。外公坐在炕头上一个劲地嘱咐:用新磨的麦子面,多放鸡蛋、多放猪油、多放黄芥油,把面搓匀、把面揉到、把面醒好……我坐在炕拦边,细细地啃食着皮薄汁甜的土梨。炕拦墙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发出如豆的光芒,映照着外公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听妈妈说,在五舅刚生下不久,外婆就去世了。那时正值七十年代农业合作社时期,外公作为生产队队长,是出了名的劳动模范,各类奖状贴满了窑洞。我知道,顾得了大集体,就顾不了小家庭;但我不知道,外公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是如何拉扯大了六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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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外公住在厨房窑里,待到三妗子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后,晚上烙饦饦的工作就是外公的了。外公守在锅台前,笨手笨脚不停地翻动着饦饦。我把手放在煤油灯与墙壁之间,将五个手指做出一张一合的动作,土墙上就出现了小狗张嘴、大雁展翅的形状;将两只手握在一起,然后将指头一动一动的,土墙上便出现了长角的小牛、长耳朵兔子等图形来,逗得忙碌着的外公哈哈大笑……等到灶火里的火炭慢慢燃烧殆尽,铁锅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饦饦不会焦糊时,外公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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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忙碌碌一番后,外公并没有立刻上炕休息,而是佝偻着背在灶火里寻找着什么。我禁不住好奇,赶紧溜下炕,鞋也没顾得上穿,就奔到了灶火边,瞪圆双眼瞅着外公。片刻之间,外公就像变戏法般地从灶火里拨出几颗洋芋来,他一边用手捏着洋芋,一边念叨着:“洋芋姓张,越捏越香。”我那时一直不明白,外公为什么要说洋芋姓张?我缠着他问原因,他说这样念叨顺口。我告诉外公“洋芋姓李,越捏越美”“洋芋姓王,越捏越香”……诸如此类的话,也很顺口呀。外公听后,先是低头沉思片刻,而后长叹一口气,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微微一笑说:“你这小脑袋瓜子,就是聪明。外公说不过你,你说怎样就怎样。”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外婆姓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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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把捏好的洋芋剥掉皮儿,用锤子在炕拦墙上砸成泥状,从炕边的羊毛毡下摸出几绺手指宽的布条,在上面涂满砸好的洋芋,回头对我说:“来,帮外公贴到脚后跟上。”我把煤油灯端到外公脚边,外公用指甲在灯芯上只轻轻一拨划,窑里顿时亮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外公脱下放在脚边的一双袜子是补了又补,补丁摞补丁;两个脚后跟又干又硬,上面是一条条或横或竖的裂子,裂子里面隐隐地渗出了丝丝血迹。外公告诉我,只要把布条贴紧贴实,只需一个晚上,裂子就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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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村冬日的夜晚异常寂静,除了偶尔的几声狗吠,再没有一丝声响。外公凑在煤油灯下,一边用捻好的羊毛线赶着给我织袜子,一边询问着我的学习情况。我围着被子,坐在外公身旁,得意地向他炫耀着学习成绩,讲述着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儿……我告诉外公,等将来长大了,我考上学,挣上钱,一定要在黑刺咀上修一条大路,把小汽车一直开到羊路湾,拉上外公到志丹城、延安城、西安城、北京城——住高楼,睡洋房,吃香的,喝辣的——外公默默地听着,笑容溢满了脸上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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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渐渐地深了,我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听着外公慢悠悠地讲着古朝。外公不识字,讲得古朝说不清时间、地点,也缺少跌宕起伏的情节,而且翻来覆去就只会讲毛野人、毛鬼神、愣女婿拜丈人、三颗麻子倒江山。我听得越来越腻味,渐渐地,渐渐地,一阵强似一阵的睡意直涌了上来,在外公的絮絮叨叨中,我便迷迷糊糊地跌入了梦乡……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的枕头边就多了一双崭新的羊毛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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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下午收假,我背着胀鼓鼓的帆布挎包,从党湾出发,走完羊路湾,转过张湾岭,冲下响水沟门村的黑刺咀,途经任台子村,从赵沟门村拐出小蒜川,沿着洛河边的砂石路顺流而下,就回到了小镇自己的家……年少时,走这四十里的路,我就为了一挎包白面饦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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