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时候的事我忘记了许多，不过翻开记忆的最深处，我的童年是从父亲打母亲那一刻开始的。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在一个建筑工地上，父亲在堆的高高的红砖面前给了母亲一巴掌，还拿起一块砖头将她砸的头破血流。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搂着哇哇大哭的弟弟，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了记忆。
再后来印象最深刻的事，是父母带着我和弟弟回了农村老家，那时候还没有上幼儿园，某一天晚上，他们不知道为了什么吵架，父亲摔了一只碗，碗里的开水泼到了旁边玩耍的弟弟身上，给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疤痕。
弟弟疼得哭晕过去，昏黄的灯光下，母亲在哭泣尖叫，父亲龇牙咧嘴，面色狰狞。
小时候我以为那只是父母之间的一场争吵，却没想这是自己接下来二十多年都要经历的人生。
所以，当我再次回忆这些的时候，内心已经毫无波澜，甚至忘了当时的感受。
应该也是害怕的吧，害怕，却无能为力。
后来我上了幼儿园，幼儿园时期的我胆小懦弱，看见别的小朋友在一起玩，自己羡慕却不敢上前搭话，当别人成团玩耍时，我含着手指头在一旁呆愣愣的看着。
有一个小女生欺负了我两次，见我不说话，便用长长的指甲挠我的脸，可是我依旧不敢说话，不敢哭，甚至不敢喊疼。
因为我怕老师骂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产生这种想法的，明明我是个受害者，我应该发声，可是我却害怕的不知所措。
几次之后，我实在受不了疼，捂住脸上伤口的时候才被母亲看到了，她指着我大声责骂，说我是个怂包，受欺负了也不说，活该被人欺负。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正哭着，父亲从外面院子里进来，龇牙骂道：“你他妈的哭丧呢，给老子闭嘴。”
我吓得立马闭上了嘴。
整个幼儿园时期我都在被人欺负，因为我不敢哭，不敢说话，受冤枉了也不敢反抗，甚至快上课的时候因为去厕所被老师叫住，吓得不敢再去而拉到了裤子里。
小学的时候， 父母还是经常吵架，每次父亲要动手的时候，母亲就叫我们出去。
可是父亲不愿意，他觉得动手打人这件事能够彰显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所以他不仅不让我和弟弟走，还让我们看着他打母亲，哪怕我们吓得浑身发抖也不准哭，他不允许我们哭，因为他还没死，我们不能哭丧。
在那个家，任何原因的哭都是不被允许的，什么时候我们都要把情绪藏好，把眼泪咽下去，装作一副快乐的样子。
我和弟弟被打过很多次，我是女孩子还好，被打的最狠的一次是父亲把一个铁凳子砸到我身上，凳子被砸烂了。弟弟则是被扒光衣服捆在树上，或者扔到大坑里往里面灌水。
每次都是我和弟弟哭，母亲也哭，可是没人能帮我们。
铁凳子砸到我身上，第二天我疼得走不了路，可是不敢被父亲看见，每次他瞪着眼睛看过来，我就要忍着痛装作正常走路的样子，我怕触了他的霉头，我怕死。
每次从家里出来上学，看着灿烂的阳光，我强迫自己笑着，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却没人知道我刚刚经历了怎样的黑暗，我也不敢让人知道。
那时候巴不得马上长大。
初中的时候，父亲不愿意出门打工了，为了生计，母亲出了远门。
每天我早早上学，晚上回家，和父亲零交流，我不想跟他说话，因为我恨他，那时候也到了叛逆期，我经常自怨自艾，觉得人生真的不公平。
凭什么？就因为你生了我，所以我要承受你给的所有苦难？
出生这件事，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我到死也忘不了，某天下自习后，父亲看我回来，醉醺醺的大声的质问我为什么手机欠了那么多话费，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就那啤酒瓶子朝我砸过来，我一闪身到了院子，他紧跟我跑出来。
那一瞬间，我觉得被他追到了，我就会死。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我，我实在躲不过了，靠着墙角里，瑟瑟发抖。好在他也停住了，左右找东西准备“收拾”我。
我害怕，拼命的解释我没用过手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欠了一百多块的话费。
可是他不听，或者说他懒得听。
那一刻，我觉得我像是被豺狼追赶的野兔，我面对的不是一个父亲，甚至，不是一个人。
他享受那种让别人害怕他的感觉，在他的眼里，我不是女儿，是一个他能随便捏死的蚂蚁，他想让我死我就会死。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越没本事的男人越会打女人。
打自己的女人，打自己的孩子，这种男人更是可恨。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怎么逃出去的，只记得我在野地里走了一晚上，想到了各种死法，却在凌晨走到学校的时候放弃了。
我以为我逃过一劫，早自习的时候却被追到学校的父亲叫了出去。
他说，不想太难看就跟老子出来。
我不敢看同学们打量我的目光，乖乖的出去了。
刚到学校门口，一板砖就朝我飞过来，我吓得不敢动，恍惚中看到小时候母亲被砸的画面。
我也被砸的头破血流。
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有那么一种感觉，长大多年后，我才知道那种感觉叫痛苦。
从小，我就活的很痛苦。
被暴力对待，被辱骂。
父亲曾骂我，婊子，骚B。
我不听话吗？还是我学习不够好？我到处在找自己的错误。
从来没人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我的错。
奶奶说，你爸打你两下怎么了。
打我，可以啊。可是为什么要那样没有尊严的打，不像是父母教育儿女，像是仇人，逮住什么就拿什么打，一边打一边辱骂，拳打脚踢，往脸上吐唾沫，扇耳光，拿着菜刀在我们眼前晃，时不时举起来装作要杀我们的样子。
那时候我经常想，我的父亲是个孬种，他有本事杀了我啊，可是我知道，他不敢。
从小到大，我自认是个懂事的孩子，没犯过什么大错，在学校也是个好学生。
可是有什么用呢？我从来没有跟父亲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家里的桌椅板凳全都被他摔了，家里每天都在吵架，每天都是低气压，每天都很压抑。
这也导致，我对自己的家没有一点归属感，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能给我安全感。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走向了社会，吃了无数的苦，每次受到委屈都会想到童年的不堪往事。
我觉得我要用一生治愈童年。
之所以还叫他父亲，是因为大学的时候他去世了，肝癌。
得知他患病时日不多的时候，我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我知道我不该笑，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觉得像是心上卸下了一座大山，无比轻松。
平静的参加了他的葬礼，我心里默默想着，下辈子绝对不要当你的女儿。
我和母亲，弟弟早就被他伤透了心，他打我们，所以没人关心他，更不会在意他的身体变化。
他的肝癌早发现的话原本可以治好，可是他生生绝了自己的路。
一年前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当做了母亲的那一刻，我发誓好好照顾孩子，永远爱他。
我理解不了为什么有的人会用暴力对待那个全身心依赖自己的孩子，让他惶恐害怕心冷。
为什么有那么多受苦的孩子得不到应有的爱？
我发现，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当父母。
其实关于父亲对我和弟弟的影响还有许多，这也导致我和弟弟成为了两类人。
我厌恶父亲，讨厌别人说我某一点像父亲，所以拼命改变， 长大后的我不再懦弱，变的好强，努力摆脱自己的原生家庭，不过这种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我在大学和刚进入社会的时候吃了无数的苦。
每次痛苦难过的时候，我都会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如果我的父亲好好教育我，不伤害我，是不是就不用再吃这些苦或者说吃苦的时候我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这个问题终究没有答案。
人生只有一次，童年也只有一次，或好或坏也没办法重来。
弟弟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他变得像父亲一样，不讲卫生，脾气暴躁，性格极端，自私自利，好吃懒做。
我们姐弟两一年说不上一次话。
但凡他联系我，便是借钱，每次哭的痛哭流涕，见我不为所动便开始破口大骂，翻脸之快令人愕然。
有时候我疑惑，决定我们的到底是人生的经历还是骨子里的DNA？
为什么小时候那么懂事的弟弟，长大后会成为和我完全相反的人？
弟弟好吃懒做，从辍学到现在十几年，没有往家里拿过一分钱，借了无数高利贷。当然，他没有一份工作坚持到一年，缺钱了就去找工作，没钱了借高利贷，不想干了就辞职。
他谈了好几个女朋友每次分手都是因为动手打人家。
他的人生还不如父亲。
我们交流甚少，每次谈话都是不欢而散，甚至他威胁我少管闲事。
某次争吵后我问他，你恨不恨父亲，我觉得是他把你变成这样。
他有一点无措，像是意识到什么，随后立马恢复不屑的腔调，说，恨什么恨，人家怎么说也是我老子。
我听了默然。
在我的心里，已经早就不把那个人当做父亲了，父亲只是一个代号。
而弟弟，却真真实实继承了父亲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