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村晨
西河怪柳
大暑伊至,黎明成了一枝轻轻的羽毛,很难把它捏在手里。黎明一过,太阳便急匆匆跃出地平线,瞬间,东山顶上先前烈焰般浓郁的霞光就消散开去。
此时,一只小黑狗摇着尾巴汪汪叫了起来,迫不及待地等着它的主人三爷爷打开院门。接着,门轴转动发出的清脆的吱扭声宣告了枕边村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昨夜风雨骤降,洗亮了环村的毛渠,林间也透着斑驳的清凉。仅仅个把小时过去,泥泞的小路就干透了一半。走道的走道,抗犁耙的抗犁耙,肩铁锹的肩铁锹,忙忙碌碌。当然,一大早的寒暄不能少,东边一句吃了吗?西边应一句没呢,说的是废话,也照样传达了一天开始的高兴。
赶早的女人最先下了自家的菜地,因为她们忙着摘菜回家做饭喂猪。小麦养花时搭起的芦柴架子上,藤蔓缠绕,结了不少梅豆,辣椒、茄子也能吃了,就连顺手点播在地块边边角角的几颗茭瓜籽秧,也长出十来个长长的果实。红的,绿的,黄的,紫的,满是;圆丢丢的西红柿,披了一身纤毛的香瓜,望一眼,也特喜庆。女人抬头瞧一下翩然飞过的燕雀,一边采摘梅豆,一边从豆畦间露出半个脸蛋儿,跟自己的男人搭话。她笑得比天还蓝。
晨露未晞,胡麻田却早早活泛起来。几只像金龟子一样的甲虫,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它们似乎也和村里忙夏的人们一样高兴。可这些背着黄色花斑的甲虫走起路来还是笨样儿,永远慢半拍,好久才能从藏身的胡麻杆上细碎的叶片底下爬到叶子表面。红嘴蟋蟀藏在麻杆周围的嫩草中闷头闷脑吟鸣,它们还不愿意站在高处,只有绿头蚂蚱已经开始发着啪啪声跳起来。站在叶子上的黄斑甲虫伸出口器吮吸着叶片上滚动的露珠,憨态可掬,也许这便是它们今晨的第一顿甘美之食。要不了多久,蝴蝶、豆娘还有蜻蜓也会飞起来,因为,这里是一片蓝莹莹的花海。
整个夏季,枕边村的湖水一直会温凉适意。苇莺叫喳喳的水域,芦苇挺出来的面积太大,有成千上万的蚊子生活着,它们随时都准备钻出来叮咬人畜。即便如此,一大早,也有村人携伴在远离苇莺的开阔处的绿水中游泳。因为,水能解乏,况且这里的水最深的地方也就一米开外,湖底细沙软绵,足以与人戏水的快乐。早晨的湖面,风平浪静,鸳鸯像个平头船任意东西。麻鸭是不是飞走了?湖荡中,只有日落时分才能瞧见它们击水降落的神秘画面。
快吃早饭了,三爷爷还领着他的小黑狗站在村口的老庙台上。在他的西边,枕边村的房舍像是谁撒在树丛中的长盒子,更像画在牛皮纸上的风景画。画子中央是一座打麦场,西边堆放着十来垛麦草和还没有脱粒的小麦,东边连着一棵雷劈了剩下半个身子的大槐树,北边靠近一排紧挨着的牲口棚和房屋,只有南边空着路,通向前面的玉米地。那排房子的中央朝南留了两扇大门,顶上支着一个大喇叭。三爷爷还没听见大喇叭播放杨子荣唱的《打虎上山》,却瞅见北边的房檐下蹲着两个老汉,一个是吴三顺,一个是周山汉,也不知道他俩扯的是啥磨。三爷爷手搭凉棚往南看,他想看清他孙子和一伙小娃娃是不是还在杨毛渠上拾麦穗。
不久,拾麦穗的娃娃们蹦跳着回来了。因为生产队已经让社员拿钉耙耙过一遍麦田,所以,娃娃们不用躲那个唾沫星子乱灒的生产队长,都笑嘻嘻地背着捡来的麦穗跑回家吃早饭。拾来的麦穗,娃娃们的爹妈不会多管,可以叫上爷爷奶奶帮着换粘牙却十分甜美的呱呱糖。
早饭不在家里吃。大大小小,男女老幼,多端着一个盛满了调和或者面条的老碗蹲踞在老槐树底下的井台子周围吃,也有吃干饭的,但是要拿小米掺着煮。这个时节,饭里豆子、蔬菜多,一人能吃两老碗。吃饭,吃几筷子,就能听到笑骂声。像谁家的母猪生了一窝小猪啦,谁家的小娃娃偷队里的西瓜被看瓜的狗撵啦,谁家的婆姨学会织毛衣了等等等等,不用传,话里话外全是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