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眼仔终于升官了，他是典型的厚积薄发。前半段一直被压着，后半段直接坐上火箭了，升迁的贼快，今年终于提副经理了，从前那些小弟，那些资格比他老的人，看到他都得叫一声经理，刚开始被人这么叫的时候，四眼仔还有点不知所措，朝着对方憨憨地点几下头，后来逐渐习惯了，官味越发足了，见人都是头微微一点，抿嘴一笑，喜怒不形于色。

四眼仔主管着好几个工区，一工区提供原料，二工区是公用工程，三工区反应系统，属于核心装置，四工区是尾气处置单元。作为核心系统的三工区自然是最为重要的，也是四眼仔最为倚重的工区，其他几个工区也在暗暗较劲，几个工区长平时表面上客客气气，风平浪静，私底下则是暗流涌动。

这天，四眼仔躺坐在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欣赏着他的副经理办公室，他的眼珠转动着，眼光不停地在办公室里盘旋，这办公室，这红木办公桌，都是他十八年的奋斗成果，他得意的哼了几声。这时，秘书气咻咻地连走带跑的冲进办公室，差点被塑钢门框给绊了个踉跄，声音颤抖着结结巴巴地说道“经理，出异常了”。四眼仔立即放下高傲的二郎腿，屁股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嘴巴里像炮弹一样射出几个字“怎么了！”四眼仔虽然贵为副经理，但缺少基层工作经验的他，心理承受能力显然还未得到升级，就像孩子挑食，学生偏科。这就仿佛是一辆兰博基尼大牛安装了一颗长安的发动机，关键时候使不上力！秘书红着脸死盯着四眼仔的脸说道“四工区尾气不达标！”四眼仔连哎了一声长气说道“他们怎么管的，走，去看看”。四眼仔红着脸，低着头，快速迈着外八字步向着四工区走去，秘书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弓着背低着头跟在后面。

“领导啊，三工区来的尾气中的VOC浓度都超过500了，我这套系统设计最大处理能力才450，超设计工况了，我没办法，赶紧让他们调整！”，四工区工段长小东挺着胸膛，眼睛直直地盯着四眼仔说道。“这明显是超设计运行了，明显是上游控制不稳，和我有什么关系”，小东心想，他盯着四眼仔，看他有什么反映，他心想四眼仔肯定会立马把三工区工段长大华喊过来，劈头盖脸骂一顿。“你们自己要积极调整啊，系统要能适应各种工况！”小东心头一震，心想这话风不对，于是把头微微低下，看着四眼仔那双39码的小脚，静静地聆听四眼仔接下来的训导。“设计也是有余量的，你们必须要能适应各种工况，你们的调整能力要加强！”小东痴痴的斜着眼睛撇了一眼四眼仔，他没想到四眼仔会说出这样的道理出来。小东心想，还能这样解释吗？那以后出什么问题我岂不是都要背锅。小东的眼珠快速转动着，此时他的脑袋就像一台超级计算器在不断的计算着，思考着，应该怎么去回复四眼仔。小东刚想张嘴说什么，一旁的副工段长小郑赶忙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嘴巴轻声地发出丝丝的说话声“别说了，别说了！”，小东最终沉默了。“赶紧调整，做好培训工作，能力要提升啊！”四眼仔说完带着秘书扬长而去。小东痴痴的站在原地，他那头脑中的思绪就像计算机死机一般卡住了。

这天深夜，小东在工区内巡查，今天是他值夜班，工区内各种设备轰隆隆的运转着，把夜晚该有的寂静给打散了，高分贝的噪音不断地往小东耳朵里送着，不断敲击着耳膜。突然一阵金属撕裂的声音袭来，他的耳朵显然没有做好迎接这一不速之客的到来，小东的手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耳朵。小东寻着声音的轨迹去找寻源头，依靠多年的工作经验，他立马判断出是冷却风机轴承出了问题，他果断下达了停机检修的决定。

系统出了异常，循例要组织分析会，会前小东和小郑都做了大量的分析工作，一致认为是内部零件的老化导致的后果，专业部门也对这一结果把表示认可。“这一次不仅不应该怪罪我们，反而应该奖励我们，我们历史发现了异常嘛，避免的设备损坏”，这些话像珠子一样愉快地从小郑的嘴里滚出来。“理论上应该没啥问题”，这些话像沸水中的气泡从小东嘴里冒出来，他话说的比小郑更加谨慎，不到最后定论，他心里并没有把握。“小郑，我们早点去吧”，小东略有所思地说道。“走吧！”小郑并没有注意的小东的神情变化。

小东和小郑提前坐在会议室里面的等候，会议室里是一项长方形的桌子，两长边各放了五把椅子，短边各放一把椅子，人少的时候短边通常不坐人。小东和小郑坐在靠会议室进门侧座位上，技术部门和设备部门负责人坐在对侧左右两个位置，中间的位置是留给四眼仔的，今天是他主持会议。目前已经超出会议预定时间5分钟了，大家并不着急，技术和设备部门负责人低头看着手机，小郑和小东低头互相嘀咕着。四眼仔通常都会迟到若干分钟，这是他的惯例，这几分钟并不仅仅是几百秒的时间，也象征着一种权力，一种地位。又过了3分钟，四眼仔来了，他的脚步略显沉重，小东感受到了负重感，就好像这每一脚都踏在小东的心上，四眼仔脸上阴郁的光直射在小东的眼睛里，小东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啪一声，四眼仔把本子重重的摔在会议桌上，这颤动由桌子传到小东的手上，再从手传递到小东的心上，小东感觉到心脏扑通扑通一下一下的跳动，越来越强烈，仿佛胸膛就要被震开裂了。“这完全是一起人为造成的异常。”这句话像一把尖刀插在小东的心上，他能感受到他的心在滴血。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小郑看看小东，又看看部门负责人，边摇头边抓了几下自己的后脑勺。“冷却风机的设计转速是1500，但当时运行的时候达到了1600，这是典型的超设计负荷运行，小东，你怎么解释！”四眼仔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就像一个雷打在了小东头上，他的脸刷下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技术和设备负责人都确认过了，是零件老化，所以。。。”，“胡说八道”，四眼仔发出的四个字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把小东的话给剪断了。“零件老化可能只是一个次要因素，这个超设计负荷可能才是主因吧，领导分析得比我们要更深入。”部门负责人快速接话道。“现在没有什么异议了吧，小东，这次异常要定性为操作事故，你们要做好分析，自我检讨。要多向三工区学习，他们的管理水平比你们要高出不少，这样的问题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们身上。”“可是。。。”小郑嘴里射出仅有两个字后就哑火了，他头微微一转瞥了一眼小东，小东的眼光与他的碰撞在一起，他接收到了小东的信号，便不再发声了。会议结束了，四眼仔依旧迈着他的外八字步扬长而去。小东和小郑落寞的走出了办公室。在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心不在焉的看着路边的树和草，彼此没有话语和眼神交流。经过办公楼大厅时，小郑指着大厅的门说道“东哥，这门的高度够不够，我们新买的大柜子能不能从这里进去？”，小东看看小郑，又看看门框，若有所思地说“你的尺子量了可能够，别人的尺子量了可就不一定了吧！”，说完，小东背着手，径直向上了楼梯。小郑想了想，脸部的乌云渐渐被风吹散了，突然发出了一声“哦”，然后也背着手向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