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一种必需而奢侈的东西;洛阳纸未必贵,但能有滋有味地品读诗歌,任那些忽近忽远、或浓或淡的文字激荡起心与灵魂的颤栗,实在是一种奢侈的体验。我年少时,约莫是上初高中——具体时间忘了——有一阵老是觉得不对劲,直到某天拿了图书馆里的一本诗词选来读——具体内容也忘了——才恍然大悟,有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滋润。那真是一场淋漓尽致而惊恐不已的体验。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诗不是维生素,而是一氧化二氢;可以暂别,不可以久离。然而读诗的体验,我又一直以为是混沌而个人的,既不觉得我能用语言表述出来,也不觉得别人表述出来的内容能说到我的心坎上。因此,最初对这本《诗的八堂课》,我是将信将疑的。但读了之后,我深为自己的浅薄惭愧,并理解了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存在的意义;批评家是在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架起桥梁的人,而如果某种感受体验你认为没有语言能形容,那一定是你掌握的语言还不够多。
《诗的八堂课》用了一种很古朴的章节命名方式,分别是博弈第一、滋味第二、声文第三、肌理第四、玄思第五、情色第六、乡愁第七、死亡第八,粗看下来,更偏向感官的和更偏向智性的内容差不多是各占一半。正如之前所说的,书里有很多我看了之后或会心一笑、或击节称叹的内容,“原来我那时的感受是这样的!”如博弈第一中,作者说,“李白是赌博型的诗人,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赌性,所以一谈到掷骰子就眉开眼笑,好像赢面比较大……杜甫则是弈棋型的诗人,赌运估计不大好,所以偶尔写到赌博,虽快壮心,不来好彩。”我自己的感受,就是杜诗常透着一种愁眉苦脸,即使在“细推物理须行乐”之时,也忘不了“酒债寻常行处有”;有人或许会觉得这是一种豁达,我恰恰觉得这是责任感很强的体现。又如滋味第二中,作者讲甜味,“中国人认为甜是一种让人慵懒的味道,吃多了甜食会感觉身上起腻。古人品诗,最排斥甜腻的风格,提倡宁生毋熟,宁涩毋滑,宁苦毋甜。”想起那句网络梗:“中国人对甜品的最高称赞是不怎么甜”,不由会心一笑;文中还提到无味的笋,林语堂说会给予“牙齿上的精美的抵抗力”,确有文章读来如是;我最爱的一首词,“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读来齿颊余香,那种“精美的抵抗力”,宛在牙齿和牙龈上。
作者还分析了不少近代现代的诗人和诗歌,但这一部分我涉猎不多,体会倒没有那么深。只是想来,为诗之法,无论古今,总是存乎一心的吧;“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优秀的诗歌也都是相似的。诗歌之所以必需,大抵是因为优秀的诗歌总能切中人性中某个微小的点。诗引领我们还乡,回的是所有人类、所有人性共同生发的地方,“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地方。读诗吧,至少还有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