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战火漫延了半个上海滩,到处可以看见正在燃烧的房屋,街市里火光冲天,映红了整个上海上空。日本飞机连续投掷炸弹,炸弹命中了商务印书馆总厂和东方图书馆,在一片火海中,大批的古籍善本和馆藏图书被付之一炬。闸北和南市的大街小巷一片惊恐的逃难人群,无数的难民被日军的狂轰滥炸炸死在街头。
叶子住的地方是租界,倒没有直接遭到飞机轰炸,可是也挤满了逃进租界避难的市民。
叶子毫不犹豫打开了自己家的院子接纳着难民,三户从闸北逃出来的难民,拖家带口挤在一楼的客厅和几个房间里,实在没有地方的难民们就蜷缩在院子里。叶子让公婆烧了大锅的开水,给难民们送去。
一月底的上海,正是数九寒冬,惊惶出逃的很多难民都顾不上穿厚衣服,在外面街上的寒风里瑟瑟发抖。叶子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一家人都在忙,连文亮都在帮忙给难民送水送干粮。叶子突然感到一阵悲哀,面对这样的局面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能为力。她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这么多难民?
她突然想到了皇后舞厅,想到了暂时停业在家的那些员工和姐妹们。就在她想把难民领到皇后舞厅去的时候,顾羽铭突然带着一群抗日救国会的人赶来了。
叶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硝烟胳膊上戴着“上海市民抗日救国会总指挥”标志的顾羽铭,腰上还挂着一支短枪。紧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也不像平时那样把枪藏在衣襟下面,都是公开亮在外面。
她不由惊讶万分地问:“羽铭你……”
顾羽铭笑了一下,顾不上和她多说,一面指挥手下的人,一面简单和叶子打了个招呼。
“你们把难民带到皇后舞厅和兴发仓库去。”
“韵淑”顾羽铭对叶子说:“来不及和你细商量了,我决定把停业的皇后舞厅拿出来接待难民,另外还有刚刚新建的兴发仓库正好还没有启用,都拿出来接待难民。在抗日救国会的动员和号召下,很多爱国商人都在积极参与救援工作。我们和租界工部局的交涉也很成功,公共租界已经同意对难民开放,允许难民进入租界避难,还有租界的各个教堂都开始接受难民。”
自从知道了叶子的真实姓名叶韵淑以后,顾羽铭再也没有叫过她其它的名字。叶子心里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心里的感激自然又多了一层。女人在很多时候,不仅需要爱,也需要尊重。为了表示回应叶子在非公开的场合也是直呼其名,而不是叫“顾老板”。
“羽铭,你做得对!我也正打算这样做。可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叶子指着他的袖章。
顾羽铭笑了,“怕你担心,就没有告诉你。上海抗日救国会就是我发起的,对了,杜枫是副会长,老朱也参加了。还有一个人,你更想不到,廖静东!”
叶子楞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廖少?你们……居然都瞒着我。羽铭,让我也为抗日做点什么吧?你看连廖少这样的大少爷都知道为国出力。”
顾羽铭想了一下,“好,你去通知皇后所有员工,还有你那些姐妹们去皇后舞厅,让男人跟着我去前线帮忙运送弹药。女人由你负责分成三批,一批留在皇后照顾难民,一批去兴发照顾难民,另外一批去教会医院帮忙照顾伤病员。我把小林和车留给你,你就几处跑一下吧。”
“好。我对姆妈、阿爸关照一声马上就去。”
闸北的守军顽强抗击日军的进攻,终于打退了日军的数次进攻。日军1500余人在装甲车掩护下疯狂进攻,北站因大火失守。到下午五点左右,乔凌光领着第156旅的主力赶到了,立刻加入战斗组织反击很快就夺回北站。中日交战第一天日军失利了,这大大激励了上海市民和十九路军抗日的士气。
当天下午,英、美国领事出面调停,中日两军达成了在当夜8时停止战斗的协定。十九路军原驻守上海的几个师全部投入前线,严阵以待,准备抵抗到底。
抗日救国会也改组成为上海抗日义勇军第一军,就由顾羽铭认军长,杜枫任副军长。为了加强义勇军的军事指挥,还向十九路军商调了乔凌光,到第一军担任了参谋长。抗日义勇军里,不仅有帮会的会众,也有大批青年学生和工人。有一个青年学生师,还有一个工人纠察队组成的工人师。这支上海民间抗日力量,在十九路军奉命撤出上海后,一直在坚持上海地区的抗战,对整个上海地区的抗日远动发挥了巨大作用。
1932年1月29日以后的上海滩头,再也看不到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景象。闸北和南市到处是废墟和瓦砾,一座座被炸毁的房屋冒着青烟,一群群返回来的难民在废墟里徘徊,寻找着失散的亲人和被毁灭的财物。无数死难者被陈列在废墟旁边,等待着家人认领。空气里弥散着硝烟和烧焦尸体的恶气,到处都看得见披着棉被勉强御寒的难民。
一天一夜的时间,十里洋场变得叫人认不出来了。到处充满战争灾难的气氛,所有人都在讨论这场战争,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应对这场战争。股市崩盘,黄金暴涨,很多有钱人在挤兑黄金准备离开上海,有些人甚至准备出国,或者到香港去避难,也有人打算先去乡下避一避。
更多的人被日本人的暴行,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纷纷用自己的方式支援着前方的将士。到处可以见到站在街头,慷慨激扬宣传抗日的青年学生,他们一面演讲,一面号召市民为英勇抗战的十九路军募捐,号召市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驻足听演讲的市民们毫不犹豫倾囊襄助,把自己仅有的金钱、证券、首饰,投进了募捐箱。大街小巷一片誓死的决心,大小报纸也纷纷发表各种激烈的抗日言行。
1月29日那天,因九一八事变下野的蒋介石重新复出,任命为军委会委员调动军队,指挥沪战。第二天发表《告全国将士电》,要求全国将士“淬厉奋发,敌忾同仇……枕戈待命,以救危亡”,蒋介石的这个电文发布后,全国军民“人心士气,为之大振”,全国一片求战之声。
叶子为了自己可以全身心投入抗战,打算暂时把公公婆婆和儿子先送回乡下去。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顾羽铭,顾羽铭立刻表示赞同,而且马上安排了人员和车辆。正巧乔凌光有事要去一趟湖州,顾羽铭就把此事委托给了乔凌光。
车子停在门外,叶子抱着儿子,含着满眼的泪水,对文亮说:“儿子,你先和阿爹、阿婆回乡下住一段。过几天姆妈就来接你回来,好不好?”
“姆妈,为什么让我和阿婆、阿爹回乡下去?是不是因为日本人在和我们打仗?”
“是啊,你也看见了这几天在打仗,很多房子都被日本人的飞机炸塌了,烧掉了,还有很多人都日本人的炸弹炸死了。现在非常危险,姆妈又去帮助那些难民,也没有时间来照顾你,所以先送你回乡下去。”
“姆妈,等我长大以后也要和干爹一样去打日本人!”
叶子叹了一口气,说:“好儿子,真有出息。不过姆妈希望等你长大可以过上太平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