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只身前往A市，多少带有一股英雄主义色彩。

那年春天，绿河下游冲出一具无名尸体，偏僻的山村充满了恐惧。一些胆大的村民靠近看了后，绘声绘色地形容：是个女人，惨白惨白，眼珠子像铜铃鼓得老高，肚子胀得像个皮球……警方迅速赶到，封锁了现场。

凌霜接到警察的电话后，连夜回家。那天深夜，绿河江畔，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忽高忽低，忽长忽短，久久不止。附近村民很害怕，后来又同情起来，哪个女孩，哭得这么伤心？

警方查明，死者叫凌雪，她被人以中奖的套路，骗了十余万元。随后，她从绿河大桥上跳河自杀。

凌雪是凌霜姐姐，他们的父母早亡，姐妹相依为命。姐姐的去世，令她痛不欲生。她多次到派出所，询问办案进程。然而，毫无进展。后来，办案人员不耐烦了：“这种案子破不了，谁叫你姐姐贪便宜？”凌霜黯然，但她从警方笔录中，记住了一个尾数为4333的银行卡号，凌雪的钱，全部转入了这个账号。

A市以“诈骗”闻名，全国的诈骗犯罪中，与A市相关联的达90%以上。凌霜一路颠沛到了A市。这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如此纯净的地方，居然和诈骗挂上勾。

很快，凌霜收到了一条“中奖”信息。她想起了姐姐，恨得牙痒：“来吧，看我怎么逮住你！”她兴奋起来。和骗子一番敷衍后，凌霜去了银行转账。

一个男人拦住了她：“你不知道这里有很多诈骗犯吗？”

凌霜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男人抱着双手，冷冷道：“这事我管定了。”

凌霜不理他，低头往里闯，却撞进了男人的怀里，凌霜羞红了脸：“走开！”男人却一把攥住了凌霜的手，不管她的挣扎叫骂，拖离了现场。

男人叫关霆，土生土长的A市人。在他的居所，凌霜痛哭流涕：“你知道我姐姐是怎么死的吗？”压抑的痛苦如火山一样爆发了。

关霆静静听着，十分悲伤。许久，他走向窗前，指着透过玻璃的阳光，静静地说：“凌霜，A市也有阳光，让我带你走出这段阴影吧。”面对善良的关霆，凌霜顿生好感。

接下来，关霆带着凌霜逛遍了A市的山山水水……他们恋爱了。白天，关霆上班，凌霜在家里，等待他回来。这大概是凌霜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吧，她似乎忘了姐姐的死。

这一天，凌霜忽然发现衣柜有一个暗格，伸手一摸，里面是一个方正的铁盒。铁盒有密码，凌霜试了几下，竟打开了。铁盒里面，堆满了银行卡与手机卡。凌霜乎明白了什么，难怪关霆对他上班的事讳莫如深。

凌霜关上门，紧张地查看银行卡。突然，她愣住了，有一张银行卡，卡号尾数是2220，不正是自己刚来A市时，准备要转账的账号吗？

凌霜惶然，她继续翻看着。突然，一张卡号尾数是4333的银行卡呈现在面前，银行卡上还打了一个红色的大叉，显得有些狰狞。

命运多么残忍啊，最爱的人，却杀死了最亲的人！

凌霜的泪水刷地流下，脑袋“嗡”地一声，仿佛马上就要爆炸。她的世界，瞬间崩塌。

鞭炮声起，旧居里，关霆喃喃道：“又一年了……霜，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将我拉黑？”过了片刻，他又大笑起来：“是啊，她本是一个爱慕虚荣、贪图无厌的女人！”

他发送了验证朋友的信息，毫无回音，却收到一条短信：敢点吗？后面附着一串链接。关霆冷笑一声，点开了。这时，银行卡里的五万元钱，已不翼而飞。

关霆咬牙切齿：“凌霜啊凌霜，当年卷走我一千万，让我差点站不起来！现在我只有五万元了，你还不放过我！你好狠心！”

凌霜通过了微信朋友验证。关霆立即发了一条信息：还我钱！凌霜回了一条挑衅味十足的信息：敢来吗？都还你！随后又发了地址。

关霆开着破旧的别克车，在空荡的街头奔跑。远处不时腾起绚烂的烟花，照亮了半边天。关霆想起，突然有一天，凌霜不再温柔，变得不可理喻，开口闭口就是钱。是变了，还是一直如此？一见钟情的爱，终究会看走眼。

那年，凌霜带走了他所有存款，此后音讯全无。关霆心痛不已，可他没有一蹶不振，凭着过人骗术，很快恢复了元气。他似乎忘了凌霜，她不过是一颗流星，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

关霆爱上了赌博，那种惊心动魄的刺激，让他沉迷、贪恋。终于，他输光了所有家产，又一次成了穷光蛋，在众人的哄笑声里，被赶出了赌场。

车子越走越远，一座座荒山接踵而至。关霆有些不安，他停下车，仔细看了凌霜发的地址，发现那个地方很远。凌霜葫芦里卖什么药？关霆拔着微信电话，无人接听。“哼，她大概会嘲笑我胆小吧！”关霆心一横，一踩油门，车子钻入了漆黑的荒野里。

到了。昏黑的夜色里，立着一座长满枯树的山，偶尔传来几声凄切的鸟啼。关霆看到山腰中，隐隐透出灯火，心想：“凌霜究竟要搞啥花样！”他紧紧衣服，往山上爬去。

冷风在枯树里游走，不时有坟墓阻住了去路。关霆的心怦怦跳着，胆气似在消融。他硬着头皮，跌跌撞撞地行走。

终于，他到了亮光处，不禁大吃一惊！眼前卧着一座坟墓，上面插着一对巨大的红烛。冷风里，烛火左揺右晃，不住跳动，充满了诡异。

关霆有些害怕：“凌霜，别开玩笑了，快出来……”可夜色如墨，四下寂然，哪里有人？这时，凌霜发来信息：霆，烛火下，便是你要的钱。

只见红红的蜡烛下，整齐码放着一捆捆红色的钱，关霆大喜，急忙向前，抓起一捆，贪婪地嗅着。

这钱的味道似乎不对。关霆仔细一瞧，竟是红色的冥币。这一惊非同小可，关霆抛下冥币，大怒：“凌霜，半夜三更，骗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给我一堆死人钱，你太过分了……”

凌霜发来信息：霆，被人骗的滋味好受吗？

崭新的墓碑，看不出岁月侵蚀的痕迹，关霆不相信凌霜的话。可墓碑上贴着凌霜的相片，眉目如画，宛如从前。相片下刻着：凌霜，女，于公元二O一九年九月去世。

关霆呆住了，凌霜去世了吗？他颤抖地望着隆起的坟墓、耸立的石碑，再看看微信里的信息，气愤、伤心、惧怕……静寂的山林，似乎伏着无数阴魂，张着血盆大口，从四面八方涌来。关霆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他不知跌了多少跤，鞋子也丢了，狼狈不堪，可关霆全然不顾了，他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他迷路了，在林间左转右转，找不到出口，唯有那点蜡火总在眼前闪烁。

他累了，坐了下来，掏出手机，却见凌霜说：既然来了，还不肯到坟前陪我吗？关霆吓得把手机一丢。过了许久，又慢慢捡起。他望着那点幽幽烛火，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坟前，一堆散落的冥币，在跳跃的烛火里忽明忽暗。关霆坐在坟头，望着墓碑上凌霜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自言自语说：“不，凌霜没死，她最喜欢恶作剧了，她见我被吓成这样，非大笑我不可了。”关霆站起来，围着坟墓转了几圈，“坟墓上都是新泥，一根草也没有，哼，凌霜！”

他看到墓碑后一个盒子。关霆用力挖出，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信封，信封下面是一个黑乎乎的罐子。关霆抽出信：

霆，还恨我吗？我已去世了，死于异地，当归于故土，望你念旧日恩情，将我骨灰送到家乡，交给双亭小学高全校长，霜泣上。

关霆万箭穿心，抚着罐子哭道：“霜，我不要钱，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啊……”

三天后，双亭小学。

校长高全紧紧握着关霆的手，深情地说：“关霆同志，我代表高江村民感谢您，是您，让高江小孩坐在宽敞的教室里安心学习……”

关霆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高全说：“关霆同志，凌霜小姐要我交一封信给您……您把凌霜小姐的骨灰交给我，她生前说，要把骨灰撒在前面的山上，她想看着学校……”

关霆撕开信封，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霆，你定恨我。因为一夜之间，你从富翁变成了乞丐。我不忍你在罪恶的路上越走越远，找不到出口。所以，在最后的时光，我设计了这场“恶作剧”。

霆，没有想到，你竟是一个诈骗犯，这些年，你不知害了多少人，我姐姐凌雪就死于你手！我原本也是你的目标。你却可以不动声色！我爱你，怎么办？爱与恨，多么痛！我无法面对，只有离开。我选择了和姐姐一样的归途。

我骗走了你所有的钱，以你的名义，捐给了高江村建小学，这里很穷，孩子们没有地方读书。或许这样，能为你赎回一些罪恶吧。

霆，在这个学校多呆一些时日吧，看看漂亮的校园，天真无邪的小朋友，朗朗的读书声，你的心灵，肯定会受到震撼与洗礼。

霜于2009年9月绝笔。

关霆流着泪说：“高校长，我能在学校住几天吗？”

“当然可以，这是您的家。”

一个月后，关霆离开双亭小学，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在他的帮助下，公安机关摧毁了一个庞大的网络诈骗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