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已经进入福建境内,路过顺昌。很有回忆的一个名字,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吧,记不得具体的年龄,或许可以向我妈妈求证,但她也不定记得清具体的岁数。那时的弟弟能说能跳能跑,那么约模就是两三岁的光景。爸爸做苦力,妈妈当厨娘的,还有舅舅舅妈姨夫姨丈。应该是个小工队的样子,在一个包头的手下讨活。这样的工地经历,记忆里有两次,一处是顺昌,另一处是清州,我时常会将这两次的经历混淆,可能太过相似,就记窜了。
女人们每天早上会去集市采购,坐一辆拖拉机,能坐两排,拖拉机的机身长满了锈渍,还有铁片斑驳的掉落。一群妇女,其实也只是我现在的这个年纪,或许还更年轻,会一路上说说笑笑,内容很黄很八卦(我猜的,因为只有这种话题才会笑得那么开心吧 ,虽然当时我听不懂)有时妈妈会带我一起去,有时不会,不带的时候,就搬块砖让我坐在我爸的工地里,就那么看着运砖机上上下下,也能看一整天,一直到男人们收工回家。如果那时有直升机的概念,我想我会一口咬定那就是了,能和你争个面红耳赤,一言不合就绝交。那时应该没有人贩子这个行当吧,或许是因为八十九十年代的食物还很健康,工业污染没那么严重,天还很蓝,水还很清,山还很绿,人都还很善良。
记忆里是住在一条河的岸边。隔着一条村路,泥土的。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河边(河的地势比较低),不知道是不是男人们住到这儿后自己凿下去的。妈妈们在河边的地洼处种了空心菜,只有几畦。我只记得种过空心菜,可能我只认识它。记忆里河边还停着一艘废弃不用的船,是艘不是条,具体有多大,无从考量,但我深切的知道它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只是记忆的浓墨重彩将之翻新又放大。妈妈不让我们靠近那个菜地和那艘船,因为这没有护栏,是怕不小心掉下去。
爸爸妈妈和工友们挤在一个木头搭的房子里,回字型结构,墙壁和房顶都是木板搭的,爸爸妈妈分到的是进大门靠左的第一间。有一扇大大的窗户。用木板盖的,晚上睡觉就把木板用木棍顶一下。我和弟弟每每洗完澡就会伏在窗槛上一句一句地叫着:风来咯……风走咯……循环不止,乐此不疲。所以那时应该是夏天。弟弟那时在最可爱的年龄,肉嘟嘟的,皮肤油黑油黑,是那种人见了就想去捏脸夹的时候。嘴特甜,爱叫人,不经意的说句话,就会逗笑人的那种,特招人稀罕。他有一个习惯,每晚临睡前都要到各个房间去世敲门,问:小舅,你睡了没?不管房间里有没有人回,他就继续走到下一家,敲门:大姨,你睡了没?刚好问一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他们被问烦了警告说,你要是再敢来,就在门口放烟头。有一回真的有人放烟头,他被烫得哇哇叫。可是第二天还是照常地问候。他的这个强迫症行为很好地传给了他儿子,韩哥睡前一定要检查一下房门是否关好,锁一定得拧两次。如果他趟在床上,只听到妈妈拧了一下锁,他都要爬起来再拧一下,也是没谁了。记得有一次弟弟犯错被妈妈打,一直哭个不停,姨心疼,把他抱到自己的房间睡。一会后又嚷着要回去,姨说没关系今晚在这睡,回去又要挨打。可是他执意还是要回去。回去后妈妈一直问他为什么不在那边睡?他回说,姨没穿裤子睡觉。第二天妈妈笑着问姨这件事。姨哈哈大笑,怪不得他不时地掀起被子一角,偷偷往里望。天太热,只穿了条裤衩。哈哈哈,到现在她还会向我们模仿他当时偷窥的样子。大姨的房间总是透着幽暗的红光,因为窗户是用一块红色的破布遮的。因为床小,我晚上一直被寄居在他们这儿。一直到工地结束,回老家为止。
关于那时的火车,有一段心酸的回忆,以致很长的一段时间心理都相当抵制。拥挤的车厢,庆幸的是窗户可以向上拉开,每到一个站都在人举着高高的篮子叫卖东西,有鸡蛋,还有卤得红红的鸡瓜。妈妈从来没有买过,她很节俭,因为吃过很多的苦。现在半小时的动车路程,那时还要在绿皮车上过一夜才能到。为了赶这趟车,我跟着爸爸妈妈穿过火车车底,感觉很害怕,乌压压的一群人从火车底下爬过,感觉在逃亡,但不知道危险在哪儿,死死地拽着爸爸妈妈的手,很怕被挤掉。还看到有人从窗户里塞孩子。怕过隧道,还在火车上的黑夜。有种不安全感,恐惧和流离失所的感觉,虽然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是要回家过年了。我总是在想再也不要坐火车了,可是没过多久又坐了两回。
爸爸妈妈有很多共同认识的工友,大抵都是同村的,或者隔壁村的,或者隔壁隔壁村的。总不会超出一个镇,所以感觉十里八乡的个个都是熟人。因此妈妈她们都是“长屁股”路上碰上个人闲聊几句,都能把回家做饭的时间聊过。
这一代的人读书和工作后,回家的次数顶少,时间让模样巨变,在路上碰个人都不定能认识。再加上新一代的出生,我能叫出是谁家孩子的可以以我家为中心直径不超过20米画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城市买房,搬进了走一步就要关一次门的公寓楼。乡里乡亲之间的乡土情怀似乎在以一某种悲凉的姿态蹒跚地消失。
(写到一半的时候,动车到了新一站:温州南!哪个顺昌人在浙江境内,靠近温州的地方开了一家顺昌汽车修理厂,然后勾起我错乱的回忆)
到站了,福州下了两天的雨,有初秋的凉意。接下来还要赶回福清参加一场同学儿子的弥月酒。时间真快呀,回忆仿佛还在昨天,而我们的下一代现在已经超过了我们当时的年纪……
20160913于D3125列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