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山花开
❂原诗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
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直是荆轲一片心，莫教照见春坊字。
挼丝团金悬簏簌，神光欲截蓝田玉。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
❂注释
【喻朝刚主编《全唐诗广选新注集评》，p454】
【春坊正字】唐代太子宫中掌校正经史文字的官员，隶属于左春坊。【先辈】即前辈。这里是对春坊正字的尊称。【三尺水】即三尺剑。 【吴潭斩龙子】传说晋朝人周处曾在义兴（今江苏省宜兴县）长桥下以剑斩蛟除害。【隙月斜明】从云隙中斜射下来的月光。【练带】白色絹带。【蛟胎】用沙鱼皮制成的剑鞘。【鸊鹈】水鸟名。用它的脂肪制成鸊鹈膏.可以淬刀剑，使刃不生锈。【白鹇】鸟名，雄鸟有白色的长尾羽。【荆轲】战国末年卫国人，受燕太子丹聘请 行刺秦王赢政，失败被杀。【团金】指装饰在剑穗上的小金块。【簏簌】同“簏簌”，下垂的样子。【神光】神异的光芒。【蓝田玉】出产在蓝田山的美玉。【西方白帝】古代神话中西方的神。
【陈贻焮主编《增订注释全唐诗》第三册，p4】
①春坊：太子东宫官署有左、右春坊。正字：掌校正文字的官员，属左春坊。此诗当作于供职长安时。② 先辈：唐代举人对已经及第者的尊称。三尺水：指宝剑。水，喻剑光明亮。③吴潭斩龙子：传说晋朝人周处曾在义兴长桥下以剑斩蛟除害。事见《世说新语•自新》。④隙月：从云隙中斜射下来的月光。⑤练带：白色的绢带，喻宝剑。⑥蛟：通鲛，鲨鱼。蛟胎：用鲨鱼皮制成的剑鞘。蒺藜：植物名，果实皮上有刺，这里形容鲨鱼皮剑鞘的外形。⑦鸊鹈：水鸟名，其膏可以淬刀剑，使之不生锈。淬：淬火，把铸件烧红后，浸入水中，使之坚硬。白鹇：鸟名，雄鸟有白色的长尾羽。⑧荆轲：战国时卫人，曾为燕太子丹谋刺秦王，未遂被杀。事见《史记•刺客列传》。⑨春坊字：剑上镌刻着“春坊正字”的字样。剑入文士之手，不能发挥作用，诗人因生感叹。⑩摂丝团金：用金丝裹扎成的团形穗子。⑪神光：指剑光。蓝田玉：产于蓝田县的美玉。《列子•汤问》载，西戎赠周穆王锟铻剑，切玉如泥。⑫西方白帝：古代神话中的西方之神。⑬嗷嗷: 哀鸣声。《史记•高祖本纪》载，刘邦酒醉夜行，挥剑斩了挡道的大蛇。后来，有人经过这里，见一老妇人在啼哭，问她原因，她说：“我的儿子是西方白帝的儿子，化为蛇，现在被赤帝的儿子（指刘邦）杀掉了。”
❂翻译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31】
先辈剑匣中的三尺宝剑，秋水般明净，曾潜入吴地江潭，斩杀了凶残的蛟龙。
像道狭长的月光，露地里闪烁着冰冷，像条平铺的洁白丝带，风吹丝纹不动。
老鲨鱼皮做的剑匣，珠纹蒺藜般刺硬，鹋鹈膏油涂的剑身，白鹇尾羽般晶用。
这剑，简直就是侠士荆轲的丹心铸成，明明白白地闪耀着舂坊正字官的品行。
剑柄上，飘洒着金丝裹扎的球状穗缨，剑光神异，似能把蓝田宝玉击碎切零。
带上它，西方白帝一见准会又怕又惊，那位鬼母，定会在秋郊野外泣不成声。
❂解释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32】
这首诗赞颂了春坊正字官收藏的一把宝剑，用新奇的比拟，特别的想象，美妙的夸张等艺术手法，描绘了这把宝剑的光芒、质地、装饰及功用，诗中寓意深刻地把它和斩蚊的周处、 刺秦的荆轲以及刘邦的斩蛇剑联系在一起，含蓄地表达了对剑的主人的希望。清代的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说:“从来写剑者只形其利，此并传其神。”这首是写剑的名篇。此诗写的是京都的人和事,当是李贺在长安做奉礼郎时所写。
这是一首有多种讲法的诗，关键在于“直是荆柯一片心” 二句的理解不同。清姚文燮注:“贺借此以喻国士所重在良遇也。”方扶南批注:“此二句乃言剑为烈士有为之器，今徒藏于 春坊，正字东宫之闲官，惜春坊冷落耳。”王琦注：“言此剑奇妙，壮士见之，必知宝惜如心肝。若春坊正字，乃典校四库书籍之职，无所藉用，未免为此剑有不遇知己之感，故曰‘莫教照见春坊字’，或云，疑是时春坊之臣有邪僻不正者，长吉恶之，而借此发挥以泄其不平之气。”今人叶葱奇注疏曰：“七、八两句是全篇精彩振发处。‘春坊正字’是个典校书籍的文官，很难和剑绾合到一起，说简直像荆轲的精神映照到了春坊的文字上， 这样绾合妙造自然，而措语也雄健有力。”我以叶说为长。
【陈允吉/吴海勇《李贺诗选评》，p152】
《春坊正字剑子歌》通篇题剑，取喻多方，传神写照，措语雄健。诗歌所写宝剑是春坊正字的佩物，贺诗尊之曰“先辈”， 应是长吉在长安为奉礼郎时结识交游，此篇亦当创成于其时。
全诗围绕宝剑，多角度地加以题咏，从剑身到剑光，再是 剑鞘、纹理，并及剑上刻字，最后是宝剑的束带饰物，近乎面面俱到，但并不循规蹈矩，诗篇保持着意识流的连贯与波动，无 一叠犯，从容俯仰，因此读来绝不呆板。开篇以“先辈匣中”自 然起始，“三尺水”明剑身之长，并由此“水”字延展思路，述及 次句的吴潭刺蚊。“隙月斜明”、“练带平铺”两句，一言剑之 冷，一言剑之光，夸张有度，总是剑光寒锋，不同凡物。“蚊胎” 云云，形容剑鞘，奇崛异常;“鹛鹈淬花”可使刀剑不锈，在想象 性的拭剑动作中读者的视线被引向了剑身，去辨识那如同白 鹇尾羽的宝剑纹理。
“直是荆轲一片心，莫教照见春坊字”,这两句不仅起到承 上启下的作用，更重要还在于藉此点明全篇题旨，照见诗人牢愁之心。宝剑英雄,看似自然成章。不过，正字终是文职闲 官，宝剑藏于春坊难免冷落，这真是辜负了烈士的壮志雄心。 如果联系《昌谷集》内其他诸多以剑自喻的诗句，我们不难从中窥见长吉的心事。末四句转韵，进一步申足诗意。华美的 剑穗，继续增饰宝剑的相关细节，洵如曾益《诗解》所云:“末谓 剑具众美，第今藏匣中而未试耳，试一提出，则白帝且为之惊， 而鬼母且为之哭矣。”
描绘宝剑是长吉的酷好，此与诗人之咏马同为《昌谷集》 中的突出意象。日本森濑寿三教授尝著《李贺诗歌的道教侧面》一'文，其间一节专就上述冋题进行探讨，综其论旨约略二：其一，见诸陶弘景《刀剑录》等南北朝道书，剑乃道教仪式 常用的器物，长吉在诗里频繁地写到它，可以说是一种宗教情感；其二，李贺诗内所摹述的剑，带有很浓的自我象征，往往是在诗人遭到社会排斥、心情郁闷的背景下，它就被作为超越现实、打破这一背景的意象来加以表现。姑以本篇论之，亦未尝不是这位深受道教文化影响的诗人精神上的一次 自我超越。
【陈伯海主编《唐诗汇评》，p1945】
《唐诗品汇》：刘云：虽笔画点缀簇密，而纵横用意甚丽。剑身剑室，纹理刻字，束带色杂，无一叠犯，乃不妨句意舂容俯仰。 “秋郊”语甚奇，不厌再言。
《唐诗归》：钟云：七字何等气骨！看长吉诗当于此等处留心（“直是荆轲” 句下）。
《汇编唐诗十集》：萃精求异，复不堆垛，口吻间觉有一段奇光射人。
《李长吉集》：黎简：“提出”句用事直而伧。用事浑沦为贵，在贺诗尤觉其伧。
《中晚唐诗叩弹集》：杜诏：此二句言剑当为侠士之用，而不当置之无用之地 也（“直是荆轲”二句下）。
《李长吉歌诗汇解》：长吉好以险字作势，然如“汉武秦王听不得”，“直是荆轲一片心”，原自浑老。
《唐诗别裁》：从来写剑者，只形其利，此并传其神。末暗用汉祖斩白蛇事。
《李长吉诗集批注》：此二句遥接“荆轲心”、“春坊字”二语而扩而大之，重为春坊冷官惜也。“鬼母”，《史》、《汉》作“神母”，“鬼”字佳。诗文用事，有不必全依元文者（末二句下）。
【中华大典文学典《唐文学部三》，p1250】
《春坊正字劍子歌》《吳劉箋注評點李長吉歌詩》卷一劉辰翁評：雖刻畫點缀簇密，而縱橫用意甚嚴。劍身、劍室、紋理、刻字、束带，色雜，無一叠犯，仍不妨句意，舂容俯仰。秋郊語甚奇，不厭再言。《唐詩歸》卷三一鍾惺評：「直是荆軻一片心」，七字何等氣骨，看長吉詩，當於此等處留心。明于嘉刻本《李長吉詩集》無名氏批語：一結何等神采。《昌谷集註》卷一姚文燮評：唐六典云：太子左右春坊各置左右正字一人。春坊正字乃劍上所記之 字也。上六句摹寫劍之犀利，正與政同音，且義亦相通。荆軻一片心，總以未殺秦政爲恨，若令照見正字，千古英魂應爲憤怒。至軻之未遂厥志，非劍之不利，然亦無如時何耳！寶飾神光，等一珍重，倘遇赤帝子則安往不利哉！賀借此以喩國士所重在良遇也。《李長吉詩集批注》卷一方世舉批：「直是荆軻一片心，莫敎照見春坊字」，此二句乃言劍爲烈士有爲之器，今徒藏於春坊，正字東宮之閑官，惜春坊冷落耳。此即杜詩壯士恥爲儒之意，此正字未著其人，大氐求事功而不得意者，玩通篇神理可知。起用斬蛟，結用白帝，期以服猛，無事筆硯間也。「莫敎照見春坊字」徐注云：朋字未正，莫敎照見春坊字，若言用劍斬朋邪也。通篇不見關涉，古人無此鶬突文氣，亦無此穿鑿思路，此徐注之所以爲僞也。「按絲團金懸麗蔌」，此句挂劍之繩，古所謂猴也。「提出西方白帝驚」二句，此二句遙接荆軻心春坊字二語而擴而大之，重爲春坊冷官惜也。鬼母，《史》《漢》作神母，鬼字佳，詩文用事，有不必全依元文者。《重訂唐詩別裁集》卷八：從來寫劍者，只形其利，此並傳其神。未暗用漢祖斬白蛇事。《昌谷集辨注》：「隙月」句，言寒鋩森發也；「練帶」句，乃狀劍語，妙。 《龍性堂詩話初集》：長吉《春坊正字劍子歌》云：「莫敎照見春坊字」，人多不解。蓋秦皇名正，照出「正」字，是觸荆卿之不平也。《黎二樵批點黄陶庵評本李長吉集》黎簡批：提出句，用事直且傖，用事渾淪爲貴，在賀詩尤覺其傖。《詩比興箋》卷四：春坊，東宮官屬。唐人呼已第者爲先輩，此人必已舉進士，家蓄此劍，而長吉歌之也。詩則借寓疾邪除佞之志。「莫敎照見春坊字」 者，言此乃劍俠肝胆所成，今徒爲文士書生所有，則有不遇知己之歎，故末二句欲斬佞臣頭以謝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