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鲁西平原上的小村庄,是夫人的故乡。
它坐落于冠县城西南十二里,距我的故乡十八里。
这里,虽然已听不到昔日里黄牛哞哞的欢叫,但仍能看到不时有羊群在仲春的原野上寻觅小草。天上,白云悠悠;地上,有雪白的羊群在田埂上移动。
红艳艳的桃花在村庄旁开放,绿油油的麦苗在田野里复苏,记忆中的田园出现在眼前,好一派鲁西风光!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故乡是一个梦境,是在外游子的梦,多少次梦中笑醒,依偎在故乡的怀抱里,醒来时,两行清泪,难回梦境。
清明时节,沐着春风,一路疾驰,随夫人与大舅哥一家回乡祭祖,车行在青兰高速公路上,驶过西沙河就到了故乡的县境,这里是1964年以前山东与河北的老省界,我嘱咐儿子,把车开得慢些,再慢些,让我好好看看儿时的故乡。千头万绪,再也难捺心中的激动。前行十几公里,车子缓行在馆陶县城,这里,是我度过儿时八年与三年知青生涯的故乡。65年后与52年后,那条永济河还在,卫运河仍涛声依旧,儿时的梦还在心头。县城中的老宅向东200米,就是现在的山东、河北两省分界线了,1964年前的故乡,卫运河以东的半壁河山仍留在山东,大部分归属了冠县。河北到山东,两省是两省了,但亲情不变。
历史上的馆陶与冠县,同是一个大邑,春秋时期同属冠氏邑。兄弟分了家,亲情仍扎根于民间,不是一条卫运河浅浅的河水能割舍两断的。
仍然记得,1963年的大洪水,漳卫两河同时决口,河西大地一片汪洋,关键时刻,冠县的父老兄弟在对岸召唤:“冠县36万人民是馆陶乡亲的后盾!”七一大桥被洪水冲垮,冠县乡亲派出大船,把水灾中的馆陶乡亲接过河去,妥善安排衣食住行,冠县的乡亲说:“冠县丶馆陶是一家,来到冠县就等于来到你们另一个家!”彼时13岁的我正在故乡度暑假,亲眼目睹了两县人民的至亲之情。
说远了。思绪中又把我拉回上世纪七十年代,这是一个难忘的姻缘,不知不觉间又续鲁西亲情——1978年,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有一天我的中学同学,也是1964年以前的同县老乡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对像”,他先问我:“给你介绍一个对像,家庭成份高了点,你愿意不愿意?”我告诉他:“只要人好就行。”他说,她是我的表姐。那时我正在一家工厂的车间任团支部宣传委员,“左”的影子还在,婚姻大事组织上还要过问。车间党支部派两名同志到“对像”所在工厂调查,回来告诉我:“她表现很好,那里的党组织说正准备发展她入团。同意这门亲事。”就这样,我与冠县籍的一位姑娘成就了夫妻姻缘。婚后得知,夫人的家庭是一个大家庭,祖父兄弟七个——大爷丶二爷丶三爷丶四爷丶五爷丶六爷丶八爷丶十爷与两个姑奶奶,用夫人的二大爷的话说是“除了西藏,包括台湾在内,全国各个省丶市丶自治区都有咱家的人。”在前清,祖父的二叔还考得“拔贡”的功名,实属所在村庄的名门望族。夫人的祖父是位革命老人,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冠县二区抗日农会会长丶二区抗战动员委员会主任。更可敬的是,他不顾一家老小的生命安危,掩护医治筑先纵队的两位八路军干部,两位八路军重伤病员,解放后一位当了人民解放军军政大学副校长,一位成了济南军区空军副司令员,而他却一辈子当了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在“左”的年代受到委屈却闭口不言他的历史贡献。
这位可敬的老人置生死于度外,无私照顾的两位八路军干部,正是馆陶、冠县两县人民的子弟兵筑先纵队中的两位。鲁西抗战,两县籍指战员生死与共、浴血奋斗,共同谱写了可歌可泣的历史篇章,这里面曾经也有夫人祖父的一番心血。
一路奔波,终于站在了老人生前居住的老屋前。
故宅宛在,却人去屋空,只有院中的几棵老枣树还默默地屹立在那里,二老离世多年来,枣树岁荣岁枯,鲁西大红枣无人再去扑打,年年落在地上,化作尘埃。记得二老在世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携妻丶子回故乡探望他们,老人家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入席前,我请老人坐在上席,他却告诉我:“咱家的规矩,女婿丶孙女婿都是贵客,不分年纪大小,都得坐于上席!”“客”字的发音如同我的故乡,读如“qⅰe”字,这再次让我宾至如归,回到我曾属鲁西的家乡!睹旧思人,心中的亲情油然而生。
此前,曾来到冠县城内夫人的大姑丶二姑家,去看望93岁的大姑、90岁的二姑,两位己过米寿的姑姑,看到娘家的后代自远方来,眼中流露出欣喜的光芒,93岁的大姑看着他77岁的侄儿,叫着他的乳名,俯向前来连连说:“看俺建功瘦滴丶瘦滴!”又欣喜地看着她的娘家后代,抚摸他们的肩膀。90岁的二姑,执意要回娘家,给她的父母去上坟,这是何等的深情!
夫人的故乡丶夫人的亲人,是满满的深情,满满的乡愁。
乡情,乡音,乡俗,联结的是亲情鲁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