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信至》
推开园门那一刻,北风突然变得绵软。
虬曲的枝桠挑破苍青色的晨雾,朱砂梅像从旧年历上剪下的红印章,一簇簇钤在泛黄的宣纸天幕。枝头凝着隔夜的霜,倒像是特意撒的盐粒,衬得那抹红愈发清冽透亮。穿藏蓝棉袍的老花匠正在扫径,竹帚沙沙声里,零落的花瓣在青砖上写起瘦金体的早春。
凉亭石桌上躺着半盏冷茶,茶烟与梅香厮缠着升起。穿绯红汉服的少女踮脚嗅花,鬓边绒花与梅蕊同时簌簌颤动。轮椅上的老人膝头摊着《梅谱》,苍老的手指拂过"疏影横斜"的句子,枝头恰有雀儿啄落细雪,碎玉般跌进泛黄的书页。
最惊艳是临水那株绿萼梅。花苞还裹着翡翠色的襁褓,却已把暗香织进冰裂纹的池面。穿橙黄工装的环卫工靠着梅树小憩,安全帽沿积着雪,怀里保温杯飘出的白汽,与枝头清气在风中跳起双人舞。
忽然记起学堂里盲童抚摸盲文课本的模样,指尖在凸起的文字上反复摩挲,如同此刻我触碰梅枝上凸起的花蕾。那些被生活冻伤的日子,原是为了酝酿破茧时的光华。你看连最纤弱的梅朵,都敢在冰棱倒悬的时节,把心脏剖成火焰的形状。
归途拾得落梅置案头,夜里竟有月光来偷香。恍惚听见八百年前放翁在窗外吟诵:"何方化作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而满室清辉如雪,纷纷扬扬下着无声的春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