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1
年轻时读萧伯纳的剧本《芭芭拉少校》,有场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工业巨头安德谢夫老爷子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儿子斯泰芬,问他对做什么有兴趣,这个年轻人在科学、文艺、法律等一切方面一无所长,但他说自己有一项长处:会明辨是非。老爷子把自己的儿子暴损了一通,说这件事难倒了一切科学家、政治家、哲学家,怎么你什么都不会,就会一个明辨是非。
我看到这一段文章时只有20来岁,当时痛下决心说这辈子我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做一个一无所能就能明辨是非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成了沉默的大多数的一员。
萧翁说,明辨是非难是因为这些是非都在伦理的领域之内,真正的君子知道自己的见解受所处环境左右,它未必是公平的,所以他觉得明辨是非是最难的。
明了萧翁这重意识之后,我很以做明辨是非的专家为耻,当时我是年轻人,觉得能洁身自好不去害别人就可以了。现在我是中年人,一个社会里,中年人要负很重的责任,要对社会负责,要对年轻人负责,不能只顾自己,因为这个缘故,我开始写杂文。
现在奉献给读者的这本杂文集,天天都在明辨是非,而且,都在打我自己的嘴巴。
伦理问题虽难,但却不是不能讨论。罗素先生云,真正的伦理原则把人人同看待。考虑伦理问题时,想替每个人都想一遍是不可能的事,但你可以说这是我的一己之见,然后说出自己的意见,把是非交付公论。讨论伦理的问题时,也可以保持良心的清白。这是我最近的体会,但不是我打破沉默的动机。
伦理尤其是社会伦理问题的重要在于它是大家的事,大家的意思就是包括我在内,我在这个领域里有话要说,首先就是我要反对愚蠢。一个只会明辨是非的人,总是凭胸中的浩然正气做出一个判断,然后加上一句难道这不是不言而喻的吗?任何受过一点科学训练的人都知道,这世界上简直找不到什么不言而喻的事。所以这就叫做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