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页姐姐打电话给她说,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兄妹三人在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边上玩,也不知道玩的什么的,就觉得特别开心,在梦里笑得像个两三岁的小孩,直到她被老公叫醒问她笑什么,她还止不住笑。
大概这栋早已拆除的房子承载了他们所有的童年回忆,七页也总是能梦见这个地方。梦里面她有时是长大后的自己,有时候自己还是那个坐在凳子上脚挨不着地的小不点。有时候七页会梦见自己坐在会议室拼命的赶方案,抬头看见阳光透过绿色叶缝射下一束束小光柱,才发现自己原来坐在小时候院子里的桃树下,青黄色的桃子已经长出两瓣透亮的大屁股,果尖上渗出一层浅浅的绯红。七页想要伸手去摘,却怎么也摘不到。
在七页的回忆里,这栋房子总是夏天的样子。下午三点她一定会挣扎着从午休的床上爬起来,抱着小板凳守在已经尸首分离的黑白电视机下等她的白娘子娇滴滴的叫上一声“官人”。
家里的电器无一幸免的被大她三岁的哥哥霍霍了个遍。经过这个“外科医生”的手,它们运气好的表面上安然无恙,体内或多或少丢了点啥。运气不好的就只能像上面的电视机一样,屏幕和大驼背分了家。七页也跟着这个蹩脚医生学了两下,电视机不显影了,“啪啪”拍两下;电风扇头转不动了,抬手就是两耳光。别说有时候还真的挺好用。
太阳稍微没那么晒了,村里的“戏剧大舞台”也该开场了。热播的白娘子无疑是排片率最高的,各家小孩默契的各自分好了角色,有的扮演白娘子,有的扮演法海,七页是御用的胡媚娘。所有的角色总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场景里,大家各演各的,偶尔应一下对手的话。最受大人们欢迎的还是那个救母的许仕林,她每天执着的在那里磕头,每磕一个便凄惨的叫一声“娘,孩儿来接您了”。每次有大人路过,都会由衷的说一句:“这姑娘演得最卖力!”
大舞台有时也上演其他的篇目,比如因为无人扮演猪八戒及其他角色的“孙猴子与孙猴子取经”,神妖共舞的“封神T台秀”,当然少不了男孩们最喜欢的经典的“永远抓不到的匪徒”... ...
演员们的退场也和剧情推进没什么关系,大多是演员的母亲拿着棍子请各位主演们回家吃饭。也有部分蓝胖子迷们掐着大风车播放的时间,大喊一声“啊!我要回家看动画片了!”,跑着退出舞台。
七页也是蓝胖子的忠实粉丝,但是她总是最后几个退场,再慢悠悠的走回家。邻居爷爷提醒她:“你的机器猫要开始啦!”七页总能昂着她的小脑袋得意的说:“我还没到家,也还没开电视呢。”
那个时候七页的意识里,动画片总是等着她的,只要她回到家中,用小手指将写有“1”的小按钮戳进小方框里,她爱的蓝色机器猫就会出现。长大后的七页回想起这段还是忍不住傻笑。虽然在自己的生活中自己依然是绝对的主角,但自己这个绝对主角已经不能慢悠悠的走向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在这个大人的世界里时间过得太快,要什么,得跑着去够,或者改喜欢离自己更近的东西,再或者干脆把喜欢忘掉,反正也没时间去发现自己能喜欢上什么。
在七页的回忆里面那栋已经拆掉的房子却总能待在那似乎能无限循环的空间里。房子前面的一台一台梯田总长满了金色的稻谷,谷粒颗颗饱满,像是吃撑了的奶娃娃的肚子,风一吹发出沙沙沙的响声。左面有几颗高高的灯笼树,橙黄的灯笼花掉在草地上,像是草地长出了一朵朵花骨朵。走过满地的灯笼花,就来到了一个斜面的小石坝,石坝正好朝着太阳下山的地方。
在房子后面住着一家很照顾七页姐弟的老两口,因为和妈妈同姓,七页叫他们嘎公嘎婆,嘎公是个退伍军人,身体不太好,但是对人特别好。他经常带着七页姐弟去石坝看日落,还给他们吹口琴。不过在七页的记忆中他每次吹的都是《东方红》,七页偷偷的给姐姐说:“嘎公也许只会吹这一首”。老人总要在石坝上看着太阳完全落入地里才肯起身,然后在七页的催促中去给她找透明玻璃瓶。
七页的哥哥是抓萤火虫的高手,他总是能找到一群萤火虫出没的地方,招呼着七页抱着玻璃瓶慢慢过去。“哥哥,萤火虫怎么那么笨啊,我们都走到他们跟前了他们也不跑?”七页瞅着笨笨的萤火虫着急的问。哥哥不想理她,敷衍道:“他们眼睛那么小,应该只能看到其他萤火虫屁股发出的光,看不到我们。”
哥哥的兴趣是抓萤火虫,成果都归七页。七页看着亮闪闪的瓶子发愁,姐姐叫他们吃饭了,但是七页手捂着瓶口不敢放开,也不敢用瓶盖盖上。放开了怕萤火虫飞走,如果盖上盖子又怕把萤火虫闷死在瓶子里。七页求助姐姐,姐姐放了几片叶子在瓶子里,让七页把盖子盖上。给七页说,有绿叶子,有光,他们就可以利用光合作用制造氧气了,不会闷死。
七页捧着亮闪闪的瓶子,躺在屋顶凉席上,隔壁院子飘来一阵洗发香波的香味,七页便扯着嗓子大声的问隔壁院子的老人:“嘎公,你说是我手中的瓶子能闪,还是天上的星星能闪?”老人哈哈哈大笑:“星星没你那东西能闪。”不知是哪个院子的小孩也抽热闹对老人喊道:“幺公,今天您再给我们讲个鬼故事呗,就是那个躲在树上的长发嘎婆!”七页闻声,把凉席挪到了姐姐和哥哥中间,把自己的头和“亮闪闪”一起埋在毯子里,但是听到“突然”还是惊得大叫一声。
等第二天七页醒来,瓶子里的萤火虫都已经一动不动的了,只有一两只屁股还发着微弱的光。姐姐和七页都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七页没有过多的气馁,毕竟房子的夏天总是在,等到姐姐叫他们吃饭的时候,她和哥哥又能抓满满一瓶亮闪闪的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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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里太阳升起又落下,但是那早已拆掉的房子夏天总是过不完,七页也总还是那个坐在凳子上脚够不着地的小不点。
有人说,总是出现在自己回忆里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只是太过向往,把梦里的场景与现实混合了。七页也分不清哪些是梦中的场景,哪些是真实的过去。她只知道那些在记忆中的画面随着时间越长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时间越长色彩越是丰富,没有一点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