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网络

1

杨慧芬的条件是买房子。

刘志远暗暗松了一口气，急忙挂上满脸笑容，连连点头称是：“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给佳佳一个家的。”

买房本就是计划之内的事情，他明白房子是大部分女生的安全感来源，所以也愿用尽全力去满足。

为此，他一直在卖力工作，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松懈，下班了还顺带着做做摩的司机，赚几个零花钱用。好在付出总有回报，目前刘志远的薪水涨了一千，主管上司青睐有加，也曾暗示过升职加薪的可能。

谁料杨慧芬看看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五个字：“是给阿松买。”

刘志远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些掏心窝子的话都瞬间冷了下去，拿职场上的专业术语来说，大约是“我感觉不到你的诚意”。

当然，他没有傻到直接发难，他只是干咳两声，又轻轻退回倪佳身边，把冷场和尴尬一并塞给她。

倪佳明白，这个要求很过分。

可她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杨慧芬在菜市场中混迹大半生，早就练出一身市井泼辣气。这些年来，她肩负着全家开销，向来说一不二，倪佳倪松和他们的父亲，都早早放弃了抵抗。

拿女儿的婚事为儿子换套房，想必是她深谋远虑的结果，要不怎么会上赶着去和一个初中文凭的拆迁户相亲？

哪怕不是拆迁户，也可能是二婚男、丧偶男甚至糟老头子，只要她的出嫁能持续变现，为弟弟换回来一个稳妥的人生。

因为凭倪松自己的本事，很难过上有房有车的舒坦日子。

对倪佳而言，这是一个极其残忍的思索过程。

因为需要抽丝剥茧，揭开表面那些由亲情、道德层层叠加的遮羞布，到了最后，只看到赤裸裸的真相与人性。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2

沉默持续了大约10分钟。

刘志远已经打开手机看小说，摆明了置身事外。倪佳则把双手搓在膝盖里，低着头躬着身，像在等命运的最后宣判。

其实她说了也不算，只能等母亲退步，亦或男友妥协。

谁让婚事关系两个家庭，远不是偷出户口本悄悄领证就能解决的事情。

当然，也可以站起身来怒目而视，大吼一声“我的婚事我做主”，然后潇洒退场，把男友和母亲统统丢开。

可在小城镇传统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倪佳，还没修炼出如此强大的自我。

最后，杨慧芬哀嚎一声，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

她开始哭诉自己的不易，陈年旧事历历在目，那些重复无数回的语气依然痛彻心扉。过去，她靠它们来纾解情绪，今天，她希望它们能唤起女儿的良知未泯。

“我太难了，老公靠不住，一个人辛辛苦苦供养儿女。大冬天杀鱼，手被冻得一点知觉都没有，我为什么？我为了让闺女读书啊！”

杨慧芬倒是个天生的演说家。

她声情并茂，配合着丰富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差点没把过去重演了一遍。要紧的是，倪佳被母亲的情绪感染，眼眶和鼻头都慢慢红了起来。

与母亲共情，几乎是每个小棉袄的天性。

更何况苦日子都是倪佳亲眼所见，她能对母亲的苦难感同身受，所谓贪财和虚荣，也就有了合情合理的理由。

张爱玲说得对，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倪佳明白母亲的固执，弟弟的娶妻生子是压在她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如果做女儿的不能帮衬着托举着，所有的重担都会落到她一个人的肩上。

可她在一点点老去，许多事情力不从心，对未来也就生了恐惧和忧愁。总想着尽早为儿子安排好一切，让他娶妻生子，让他余生有靠。

而女儿，几乎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3

倪松的出生，曾是杨慧芬生命中的一大盛事。

当时政策严，对小城工人倪金宏来说，生两个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倪佳出生时，他和老母亲都丧了气，几乎认定了自家已香火无继。

好在杨慧芬的户口没有及时迁进城，于是她马不停蹄地怀了二胎，又找了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相看。得知是女娃，便毫不犹豫打掉，然后再接再厉怀上下一胎，就这样丢掉两个胎儿，才如愿以偿迎来了倪松。

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老倪家还保留着对男孩的狂热，所以杨慧芬因此而母凭子贵，家庭地位直线上升。

倪佳至今还记得，弟弟的满月宴上，杨慧芬神采飞扬，浑身上下都闪烁着母亲光芒。来来往往的客人，把“恭喜”说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这个家庭会因为有儿子而走上巅峰。

也有人逗倪佳：“妈妈生了弟弟，以后就不爱你咯。”

她信以为真，抹着眼泪傻站在原地，不料却引来大人们的哄堂大笑……其中也包括她的爸爸和妈妈。

倪松的金贵可想而知。

母亲把他养得如小皇帝一般，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衣食住行无不精心，千依百顺生怕他吃了一点苦头。

她本以为能培养出人中龙凤，不料却把儿子养成了个废物：

吃不了苦、受不得气，书没读好、工作也做不好，只能整天窝在家里打打游戏上上网，结果在游戏中遇到了同样无所事事的林秋霞。

两人一拍即合，竟也爱得死去活来。

所以，杨慧芬一门心思只想着赶紧把姑娘娶进门，等开枝散叶生孩子，她的任务就基本完成了。

4

但刘志远不为所动。

他自顾自玩着手机，对母女俩的痛哭流涕充耳不闻，仿佛那只是一场与己无关的苦情戏。

好在林秋霞和倪松及时敲开了门，窘境被打破，杨慧芬这才擦擦眼睛，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小霞，玩得开心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杨慧芬又张罗起午饭来，把儿子和准儿媳的喜好都念叨了一遍：“阿松喜欢吃牛肉，小霞无辣不欢，那就找家川菜馆子吧。佳佳，附近有吗？”

“佳佳最近喉咙痛，吃不了辣！”

刘志远抢着回答杨慧芬，又拿出手机晃了晃：“我已经定了一家粤菜馆，佳佳喜欢吃白切鸡。”

他的语调不冷不淡，恩爱秀得有条不紊，却隐隐透着挑衅。

果然，杨慧芬的脸上晴转多云，责骂似乎立刻就会脱口而出。倪佳慌了神，急忙挽住母亲胳膊，亲亲热热地说道：“没关系，就川菜吧，我已经好多了。”

边说边向刘志远使眼色，示意他收住话头，又拿恳求的眼神暗示：给我个面子吧。

可那段饭吃得挺尴尬，刘志远一言不发，只默默要了碗开水，把夹给倪佳的所有菜都唰了一遍。这个举动若放在平时，倪佳会觉得窝心，但换了时间地点和场景，剩下的却只有满满的尴尬。

母亲和未来弟媳聊得热火朝天，说的几乎都是结婚的事情——大概也是说给倪佳听的，让她晓得问题的严重性与迫切性。

但直到宴席散去，娘家人告别，刘志远也没松口应下未来岳母的要求。

临上车前，杨慧芬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女儿，突又提高音调大声嘱咐：“妈给你留心着呢，小伙子多的是，总有人愿意给你花钱！上次相亲不也好好的吗？咱们再接再厉！”

倪佳闻言大惊，急忙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刘志远，只见他脸色铁青，正愤然往车站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