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花瓣网
1
拆迁户的儿子30岁出头,却已长出中年男人独有的油腻面孔,言行举止中的优越感满得仿佛要溢出来。
他来晚了半小时,一踏进店门便高声解释:“车被堵在路上,新买的宝马我还不太熟练,见谅见谅!”
边说边把车钥匙“随意”一扔,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倪佳的左手边。可她并不爱车,logo尚且不识得几个,所以对抛到眼前的车钥匙视若无睹,只自顾自啜着面前一杯饮料。
媒人是杨慧芬朋友的小姑子,专业谈不上,不过是退休了闲着无聊,这才操心起身边的大龄青年,本着拉拢一对是一对的态度热心撮合罢了。
她把倪佳的条件听了个囫囵,便添油加醋向男方推销,但翻来覆去夸着的,也不过是两句话:第一、倪佳乖巧懂事;第二、倪佳是正牌大学生。
倪佳低着头,只觉得自己变成一件货物,还是滞销打折的那种。见了顾客就得使出浑身解数,把唯一的优点天花乱坠说上一通,好叫对方尽快交易。
男方的自我介绍则简单粗暴得多,概括成三个字就是不差钱。
他毫不掩饰地打量倪佳,眼里的挑剔若隐若现,口中似也在讨价还价。
“学会计的?能管得了我家的房产和存款吗?”
“我想要一儿一女,咱虽没皇位,但有家业不是!”
“女人结了婚,最好就不上班,把老公伺候好了比什么都强!”
媒人随声附和连连称是,倪佳摆出一张标准的微笑脸,却根本没听见那两人叽叽喳喳在说什么。
她在相亲的饭局上,想起了第一次和刘志远约会。
2
其实刘志远并没有对她表白。
脚伤痊愈后的那个周六,他发信息来问:想吃点什么?
她随口回答:麦当劳的鸡腿堡好像很好吃。
“那还等什么?校门口见!”
倪佳怔住,随后便笑着换衣服梳头发,还往嘴唇上抹了点唇膏。其实,她也不过那么一说,谁料他就当了真。可无论如何,被人放在心尖上惦记着疼爱着,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那天,他点了鸡腿堡、薯条、鸡翅,还有一支草莓口味的冰淇淋:“你们女孩子都爱吃这个。”
他回头看她,那一抹笑容仿佛把心里的某一处照亮了。倪佳笑起来,可嘴角还没完全舒展开,就听服务员大声道:“哎哎,你还没付钱!”
“啊?”刘志远端着餐盘一脸尴尬,“是先付款吗?我还以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忙不迭把餐盘递给倪佳,一边道歉一边掏钱,排在后头的人发出一声嗤笑:“乡巴佬,第一次来吧。”
倪佳看到刘志远的肩膀颤了一下,但没回头,也没再说什么。她也就低下了头,假装眼睛和耳朵都暂时失去了功能。
“对不起。”他的声音低低的,被淹没在人来人往的喧闹声里,“我第一次来,本想看看前面的人怎么点,没想到跟你讲话忘记了……怪我……”
她却自顾自拿起一根薯条,蘸了番茄酱大呼好吃,然后才把嘴巴凑到刘志远耳边:“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
“真的?”刘志远明显松了一口气,两人相视一笑,忽然就对自己的窘迫释怀了。
苦难仿佛也能被分担,当你发现自己还有同类且能相互取暖时,似乎就能把心里的不安暂时压下。
类似的故事,后来还发生过好几回。
比如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吃自助餐、第一次坐过山车……
穷有穷的爱法,金钱不够感情来凑,旁人在恋爱中经历的幸福美好,他们一个也没落下。
至少在具体的柴米油盐还没到来之前,两人都对彼此的坚贞深信不疑。
3
倪佳神游太空,拆迁男侃侃而谈,相亲工作在双方的互不干扰中圆满完成。
蹲守在家的杨慧芬最着急,女儿一进门便忍不住连连发问:“怎么样?小伙子还不错吧?条件很好吧?什么时候能把事情定下来?”
可这种迫不及待,却忽然刺痛了倪佳,她看了看妈妈,半晌才犹豫着问:“妈,你就那么希望我嫁给他?他跟我……不太合适吧?”
“嫁给他,你过得也能舒坦些。”
杨慧芬解下围裙长叹一声:“我还不是为你好?你还年轻,哪里知道过日子的难?你那个男朋友,根本没本事拉小松一把!”
天渐渐黑下去,那一室幽暗灯火笼住了杨慧芬的脸,她眼神迷离,似又跌进往日旧梦中去,忍不住要把自己的人生再念叨一遍。
其实也是倪佳听惯了的陈词滥调,开头总是一句长长的不甘心:唉——我年轻时可没想过会嫁给你爹——
倪佳的父亲叫倪金宏,是小县城里的普通工人,因为迟迟说不上媳妇儿,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托媒婆找了个农村姑娘杨慧芬。
当年,杨慧芬对城市心向往之,一听有机会做城里人的老婆,便满口应下,不料却由此而开始了悲惨的后半生……
倪金宏是个底层工人,技术、学历和背景都没有,不过是沾父母的光顶了班,干些杂活糊口罢了。家中条件本就一般,当下岗浪潮席卷而来时,他毫无悬念地丢了饭碗。
下岗后的男人无所事事,仿佛所有精气神都被一次性抽干,再也撑不起一家人的生活。
杨慧芬骂过闹过,却无法唤醒装睡的男人,最后只得拿买断丈夫工龄的钱盘下一个摊,开始卖鱼赚钱——她在娘家养过鱼,对这行相对熟悉。
是不太体面,可还能怎么办?毕竟两个孩子嗷嗷待哺,她是被逼无奈,亦是为母则刚。
转眼十几年过去,杨慧芬的双手被磨粗、嗓门被练大,身上的鱼腥味儿浓重得永远洗不净,似乎又不知不觉地变回市井泼妇。命运轮回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
所以,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到了儿子身上,盼着他飞黄腾达,好把自己的后半生抢救回一部分来。
至于女儿,她不希望她重复自己的老路嫁一个穷男人,将人生弄得一团糟。私心和欲念之下,其实也藏着一个母亲的拳拳爱意。
但很遗憾,拆迁户没看上倪佳。
4
消息是周日早上传来的,媒人在中间递话,略带着几分歉意:对方说佳佳不够漂亮,说改良基因还包括外貌,看这事儿闹的……
杨慧芬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把男方骂了一顿,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女儿。这一回,倪佳默不作声,只埋头收拾行李,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来反抗。
毫无疑问,她因这场相亲而挫伤自尊,被那句“不够漂亮”伤了心。
无论如何,她是个年轻女孩,需要从男性的欣赏中获取某种自我肯定。所以这一刻的倪佳只想飞奔回去,逃回刘志远怀中去要一个安心。
可等她含着泪走完那不到100公里的路,出租屋中却不见刘志远的身影。
这就比较反常了。
刘志远做的是销售,平日里东奔西跑劳累不堪,周末几乎都在补觉。更何况出门意味着消费,现在他没钱,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电话打过去,只听那头的声音略微嘈杂,刘志远问:“回来了?有个同事请吃饭,你要不要过来?”
吃的是火锅,就在附近一个商场。倪佳本不想凑热闹,但按捺不住想见男友的心情,便换了身衣服施施然而去。
可到那儿一瞧,陪着刘志远吃饭的,竟是个烫波浪卷发穿一字肩连衣裙的女人,看上去比刘志远年长几岁,此刻正笑意盈盈伸出手:“倪佳你好,我是刘志远的同事苏敏拉。”
倪佳一愣,下意识伸出手去,但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安。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位苏敏拉来者不善,与刘志远似乎有什么不可说不能说的关系。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如果真那样,刘志远又何必把她叫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