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观义209：昭公二十八年·与核弹当量的仁学密码
孔子一生，最为推崇的便是“仁”了，他讲：“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那个天下归于“仁”的图景，是老先生毕生最大的心愿。与此同时，他半是教化世人、半是勉励自己地讲：“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要不要、能不能为仁，只与自己有关，怎么能将“为仁”的责任推到他人身上呢？
在其它场合，老先生更是直接讲：“我欲仁，而斯仁至矣”——“我”真正想要求仁时，“仁”便降诸我身了。评价伯夷、叔齐时，他说：两个人是“求仁而得仁”的人，这样的人死而无憾，心中不会有任何怨愤。
在《论语·里仁篇》中，老先生讲：“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在这个倔老头心中，坚定地认为一旦决定全力求仁，没有人会因为力量不足而难以抵达“仁”境。这话说出口后，考虑到自己一向不讲极端话，便又补充了句——“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意思是说，也可能有吧，但“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
1993年在湖北荆门郭店一号楚墓出土的战国中期竹质典籍中，使用的“仁”字多为上“身”下“心”的写法。如果以之作为参考的话，孔子讲的“仁”说到底就是人之为人的高度的身心合一之境。从这一视角看过去，孔子关于“仁”的论述开始变得肉眼可见的“拿得起”、“行得通”了。后人概括儒家教人“拿得起”，道家教人“放得下”，大概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
后来，潜心致力于代老师传道的曾子讲：“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真正的士不可以不弘大、强毅，在求仁之路上，任务重而要走的路远。把弘扬仁道精神作为自己的使命，这使命不是极其重大的吗？这个重要使命只有到了死的那天才能彻底放下，其间的意义和价值不是极其深远的吗？
曾子的这段话，讲得浅白点——只要不死，人人都得像个人一样顶天立地、身心合一地活着——只有死掉了，才可以彻底放弃这人之为人的使命和责任。换句话说，只要还没有死，谁都不可以因为人之为人的仁义大道太过艰难而放弃，而躺平摆烂。
昭公二十八年，《春秋》记了两件事：一是曹悼公、郑定公、滕悼公的死丧之礼，几位国君的死，不断地提醒着人们死而后已——“不死不已”。二是逃亡在齐国，一心想着归国的鲁昭公，眼见仅靠齐景公的力量愿望难以实现，开始想办法到晋国去碰运气。《春秋》记作：“公如晋，次于乾侯”。
《左传》补充了“公如晋，次于乾侯”的细节。所谓“乾侯”，是位于晋、鲁边境的小地方。此前，鲁昭公住在齐国，后来齐景公为他从鲁国手中抢回郓城后，鲁昭公住在郓城。这一次，鲁昭公之所以起心动念前往晋国，是因为暂居的郓城大有不保的趋势——鲁国执政大夫季平子开始派人攻打郓城了。
如果按照上“身”下“心”的写法来写“仁”字，鲁昭公一旦起了到晋国去寻求帮助的“心”，“身”方面也要跟得上才行，毕竟“身心合一”才是“仁”。所以，追随鲁昭公逃亡的子家子劝鲁昭公到位于晋、鲁边境的乾侯之地恭敬等候。“身”到位了，——“心”才能得遂所愿。
可惜的是，逐渐适应了齐国安逸生活的鲁昭公，已经没有多少改变处境的迫切了。所以，子家子的建议，他压根听不进去，而是想当然地派人请求晋国派人来人迎接自己。晋国直接回话：“上天降祸鲁国，君王淹留在外，从未派一个人来问候寡人，而是跑去安安稳稳地住在甥舅的邦国——齐国。我们怎么可能派人到齐国迎接君王您呢？”
晋国的言外之意很明确——让鲁昭公到鲁国的边境上等着，然后才肯派人迎接。这才有了《春秋》所记的“公如晋，次于乾侯”。这一次因不“知礼”导致的被轻视，也让鲁昭公失去了在有生之年重归鲁国的最后机会。
当后人把鲁昭公不能归国，归结为命运使然时。孔子冷冷地丢下那句话——“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跟人力不足没有一毛钱关系。在《春秋》中，孔子用同在昭公二十八年的曹悼公、郑定公、滕悼公的死丧之礼，来反衬鲁昭公的处境——笃信“死而后已”，才能奋斗不已。笃信“死而后已”，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不该在求“仁”方向上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核弹可以毁灭一切的话，孔子所缔造的“仁”学密码则是可以创造一切的。
（一）原文
二十又八年春，王三月，葬曹悼公。公如晋，次于乾侯。夏，四月丙戌，郑伯宁卒。六月，葬郑定公。秋，七月癸巳，滕子宁卒。冬，葬滕悼公。
（二）白话试译
昭公二十八年春，周历三月。曹国为曹悼公举行了国葬。鲁昭公前往晋国，居留在位于晋、鲁边界的乾侯之地。当年夏，四月的丙戌日，郑定公宁去世。六月，郑国为郑定公举行了国葬。这一年秋，七月的癸巳日，滕悼公宁去世。当年冬，滕国为滕悼公举行了国葬。
（三）观义
昭公二十八年春，周历三月，曹国为曹悼公举行了国葬。
这一年春，眼见仅仅指靠齐景公无法完成归国之愿，鲁昭公决定到晋国碰碰运气。他居留在位于晋、鲁边界的乾侯之地，等待晋国使者的迎接。
昭公二十八年夏，四月的丙戌日，郑定公宁去世。
夏六月，郑国为郑定公举行了国葬。至此，郑定公结束了他生而为人的使命，曾子讲“死而后已”——如今他再想折腾什么，也没有机会了。
昭公二十八年秋，七月的癸巳日，滕悼公宁去世。
昭公二十八年冬，滕国为滕悼公举行了国葬。同样的，有没有未了的心愿，未尽的职责，滕悼公都没有相应的机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