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槐花不落

时间过去了很多年
七月 槐花不落

又是七月。我翻开那本《城南旧事》,泛黄的洋槐花已没有了往日的清香,静静躺于书页之中,像经历了沧海成桑田的女子,只剩下岁月的陈旧和回忆。这一刻,我又想起了奶奶和门前的那颗洋槐花树。岁月,终究是无法回头了。

温暖而平静的阳光,趴在门口酣睡的小黄狗,挂在枝头纯白清澈的槐花,躺在竹椅上听柳琴戏的奶奶,这是我对七月最原始的印象。年少调皮的我,总是禁不住槐花那淡淡清香的吸引,总爱跑到槐花树下,撸撸袖子,使尽吃奶的劲去摇那棵两人粗的槐花树。急得满头大汗也摇不掉的槐花,总是让我干瞪眼。

奶奶总是坐在门前的那块青石上,望着道路的方向,微笑着听我瞎抱怨。等我累得说不出话,只顾在树下大口喘气时,奶奶就笑着说:“去把那根绑着镰刀的竹竿拿来,晚上让爷爷给你做槐花丸子吃。”听见这话,我立刻来了精神,蹦蹦跳跳着拿来竹竿开始够槐花。洁白清香的槐花飘飘扬扬地飞舞下来,落在我的头上,落在我的鼻尖,落在奶奶的衣襟上。槐花雨,下在那温暖明亮的午后,下在我简单而质朴的童年,也下在我再也回不去的追忆里。这时候,过路的人总会笑着称赞槐花开得旺盛,奶奶伸手招呼路人捡一些回家吃,几乎所有的过路人都会笑咪咪地捡些槐花,然后笑着给奶奶道谢。这些人中有我见过的,也有未曾见过的,不管是谁,我总是不乐意这样做的。我嘟着嘴向奶奶抱怨,“我又少了一碗槐花丸子。”“又少了一碗。”“没有阿凯的槐花丸子了。”奶奶伸手摸到我的头,把我揽入怀中,小声说:“小家伙,再吃的话,以后会变成小胖子的。”我做个鬼脸,开始摆弄奶奶拐杖上雕刻的龙头。“奶奶,槐花树有种子吗?要有的话,我们把它分给村里的那些婶子大伯们,他们有了槐花树,下年我们就可以吃整整一树的槐花了。”“小鬼头,你倒是有好主意。”

我在村里混得一份好人缘。东家的爷爷病了,奶奶让我给他送一碗槐花丸子;西家的小孩子吵着不肯吃饭,奶奶让我送过去一袋满满的清香;还有村口的张大婶,村后的王大伯,那个总是和我作对的大壮···我因为槐花的缘故,成了村里的“槐花使者”。我嘴上对这个称号不屑一顾,心里却是非常得意的。每次送完槐花回来,我的小布兜里总是能多几个糖果,几块果子,或是刚刚炸好的两块油糕。这让我逐渐骄傲起来,让爷爷帮我缝了一个更大的布兜,结果回来的时候布兜仍是满的,这让小小的我一度陷入好奇之中。

后来,听村里人说,这棵洋槐树在我爷爷小的时候就存在了。奶奶嫁到这里的那一年,槐花开得尤为旺盛。奶奶年轻时总爱在七月槐花最多的时候,挨家挨户送槐花,村里人感谢奶奶的热情,都愉快地接受这份美好。后来,家里盖房子需要人手,村里人很多自愿过来帮忙。伯伯们拉砖头砌房子,婶子们帮忙和稀泥,帮忙做大锅饭。再后来,爸爸结婚的时候家里没有彩礼钱,李大婶急忙把自己家的羊牵过来给奶奶,奶奶也在秋收后立刻把钱还给李大婶;爷爷生病的时候,每天送来的药方和营养品,让奶奶感动地落泪。我从他们的口中听的出他们对奶奶的喜爱和称赞,只是这其中多少也包含着几分叹息和同情。

我的奶奶,在为这个贫穷的家奔波忙碌了大半辈子之后,再也见不到阳光的样子了,陪伴她的,是后半辈子无休止的漆黑。“一辈子为家庭付出这么多,本该是享福的日子,眼睛却看不到了,小凯的奶奶真是福薄啊!”每每听到这些话,我心中总是像刀剜一样痛,命运为什么这么不公?我善良和蔼的奶奶,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她再也看不到自己深爱的丈夫儿女变成什么模样,自己整天陪伴的孙女是多么爱做鬼脸,以及那棵槐花树已是老成什么样子。

长大后,我才明白槐花树终究是没有种子的,就像我终究抵抗不住岁月去留住我最深爱的人。高二那年,奶奶离开了我。二年后,因为城乡建设,那棵洋槐树被砍掉了。而我总是坐在那块青石上,呆呆地望着道路的方向,任眼泪肆无忌惮地蔓延,直至眼前模糊一片。怅恍之中,仿佛又听见奶奶温柔的话语流过耳畔,那慈祥的笑脸还是一如既往。奶奶,我知道,你离我不远。微风吹过的时候,总是像你的呼吸,那样的使我思念,使我心痛,使我相信你还在我的身边不曾离开。那个傻傻的阿凯,就这样,一直等着你,等着牵着你的手一起去看槐花树,一起沐浴午后的槐花雨。

七月又七月,我最爱的奶奶和最爱的槐花树还没有回来。我静静地站在那块青石旁,等待着。我知道,我知道的,七月,槐花不落。


我知道你离我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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