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超市买洗衣液，货架前挑花眼时，指尖忽然被什么硌了一下。低头看，是购物车扶手上沾了粒干硬的面渣——这触感太熟悉了，像极了母亲揉面时，总爱蹭在我手背上的那点小麦香。
回家路上，我盯着自己的手发怔。指甲修剪得整齐，指腹没有茧子，掌纹细得像画上去的。而母亲的手呢？记忆里那双手，该是被岁月磨出了新的模样吧？
一、这双手，曾托着我整个童年
母亲的左手小拇指短了一截。
听她说，是我三岁那年，为了捡滚到马路牙子的玻璃弹珠，她扑过去时被自行车刮的。当时血把半条裤管都浸透了，她咬着牙把我护在怀里，自己疼得直抽气。后来这截小拇指就留了疤，像根蜷曲的小蚯蚓趴在指节上。
但这双手最让我难忘的，是纳鞋底的功夫。
小学三年级的冬天特别冷，我闹着要穿塑料底的运动鞋，母亲却翻出压箱底的粗布，说要给我做双棉鞋。夜里我起夜，看见她蜷在炕头的矮凳上，煤油灯芯挑得细细的。左手捏着鞋底，右手的粗针锥子“嗞啦”扎透多层布，再把麻绳穿过针眼，手腕一拧一拉，针脚就整整齐齐排开。我凑过去看，她手背的血管凸成青筋，指腹全是老茧，针尾的铜顶针磨得发亮。“妈，不做了行不？”我打了个哈欠。她抬头笑：“明早你就知道暖和了。”
那双鞋我穿了整个冬天，鞋帮内侧还绣了朵歪歪扭扭的红牡丹。后来城里的同学笑话我“穿土鞋”，我把鞋藏在床底，却在某个雪夜偷偷拿出来，贴在脸上焐热——原来棉鞋里藏着的不只是棉花，是母亲熬了多少个夜的温度。
二、这双手，藏着最笨拙的浪漫
母亲不是个会说话的人。
我上高中住校，每周五回家，她总提前半小时在村口等。见我下车，第一句话永远是：“饿不饿？灶上煨了萝卜汤。”有次月考没考好，我躲在屋里哭，她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缸，里面是刚煮的糖水蛋：“哭啥？我年轻那会儿……”话没说完又咽回去，坐在床沿搓着围裙角，“要不咱不去学校了？妈养你。”
后来我才懂，她的爱都在这双手上。
大学报到那天，她往我箱子里塞了包晒干的茉莉花：“宿舍潮，放枕头底下。”又偷偷在我枕头套里缝了个小布包，打开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百元钞票，边角都被她捋得服服帖帖。送我去车站，她帮我提箱子，手指勾住拉杆时，我看见她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择菜的泥星子。火车开动时，她追着车厢跑，右手举得老高，是在挥手，还是在抹眼泪？
去年她生日，我用攒的钱给她买了条金手链。她宝贝似的收在抽屉最里层，却总戴着那副旧玉镯——那是外婆传给她的，内侧刻着“岁岁平安”。有天我帮她摘镯子，看见她手腕内侧全是浅浅的勒痕，像道褪色的年轮。
三、这双手，正在悄悄变“陌生”
上周回家，母亲在厨房择菜。
我凑过去想帮忙，她却把我往外推：“油大，别溅身上。”转身时，我瞥见她后颈的白发，比上次多了一片。再看她的手：指节肿得像小馒头，虎口处新添了块烫伤的疤——问她咋弄的，她说“熬红豆粥时溅了点”。切土豆丝时，刀有点滑，她攥着刀柄的手紧绷绷的，不像从前那样游刃有余。
晚上我给她剪指甲。
她的手放在我掌心里，轻得像片叶子。指甲盖有些浑浊，边缘翻卷着，我小心修剪，生怕碰疼她。剪到小拇指那截残根时，她忽然说：“年轻时能攥死个蚂蚱，现在连个塑料袋都提久了酸。”我没接话，想起小时候她能单手把我举过肩头，想起她揉面时面团在她手里转得像朵云，想起她给我缝扣子时针脚密得像雨丝。
如今这双手，洗不动大盆的衣服了，揉不动发硬的面团了，甚至剥蒜都要戴副花镜。可它依然在为我做很多事：把我爱吃的韭菜盒子煎得两面金黄，在我熬夜时悄悄热杯牛奶，把晾干的衣服叠得棱角分明，连我落在家里的发圈，都被她收在梳妆盒最上层。
四、原来爱，是双手的接力
前几天刷到个视频，讲子女教父母用智能手机。评论区有人说：“我们教爸妈用微信，爸妈教我们怎么爱。”
忽然懂了母亲的手为何总停不下来。
她不是闲不住，是把对我的操心，从缝补衣裳变成了记挂我吃没吃水果，从纳鞋底变成了琢磨我冬天穿得够不够暖，从煮热粥变成了在我加班时发消息“冰箱里有汤”。
昨晚临走，她往我包里塞了个保温桶。路上打开，是萝卜炖排骨，汤面上浮着层金黄的油花。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纳鞋底的样子，想起她追火车的身影，想起她藏在镯子内侧的“岁岁平安”——原来母亲的爱，从来没变过，只是换了种方式，从她的左手，传到我的右手。
今早给她发消息：“下周回家吃饭。”
她秒回：“知道啦，把你爱吃的藕夹提前腌上。”后面跟着个咧嘴笑的表情。
我盯着屏幕笑，忽然觉得，母亲的手其实是本旧书。
前半本写着纳鞋底、煮热粥、缝扣子，字迹工整又温暖；后半本写着揉不动面、提不动重物、记不清新事物，纸页发黄却依然珍贵。
而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常回家翻一翻，告诉她：
“妈，您写的每一页，我都读得懂，也爱得很。”
